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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二十二)

(2004-06-17 21:15:46) 下一個
第二十二章    詩芸接到這個電話時,隻聽了幾句話,就明白了對方說的什麽。她放下電話後,愣站 在那裏,像是早就知道這一切似的。    隔了很長時間,她眼裏才開始有淚水往外淌,然後很快在臉上洶湧開來。她起來撲到 房間裏去,把門關上,不讓在廚房裏做事的母親發現。門關上後,她突然感到眼前一陣發 黑,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摔下來。她趕緊抓住門把手,穩住自己,倚在門邊咬住手指不讓自 己哭出聲來。過了一會兒,她抬腳向裏麵床移過去,才走了兩步,身子又虛晃了一下,她趕 緊向前一個大跨步,撲到床上,伏到床上大慟。    她就這樣伏在床上哭,牙齒咬著床單哭,沒有聲音的哭。床單全濕透了,像是在淚水 裏浸過似的,心是越哭越疼,仿佛心都被哭出來了。她一遍遍地在心裏問,張楚,你為什麽 這樣?她恨不得這個時候撲到張楚身上,捶他一頓。可現在,她離他那麽遠,所有的恨痛全 是自己一個人承受,她如何能夠背得起?過了很長時間,像是淚水哭盡了,她翻身仰躺在床 上,眼睛麻木著望著屋頂,臉色蒼白得嚇人,像是被淚水洗去了血色似的。她覺得自己已經 死了,身上是冰冷冷的,透骨的寒冷。突然,她聽到她母親在外麵喊她,說是小楚楚哭了。 她立即坐起來,抓住床單把淚擦掉,然後站起來,走到鏡子麵前看看自己的臉色,把臉上的 淚痕仔細擦幹淨,才答應她母親,開門出去。    她出來後,她母親一邊在哄小孩,一邊問她在房間裏幹什麽了,這麽長時間才出來。 然後說,小孩子在一個勁地哭,我就知道肯定是尿又尿下來了。瞧,下麵濕了,小家夥嫌難 受,在鬧,你也不來弄寶寶,這天哪能焐啊。    詩芸趕緊從她母親手裏接過小孩,哄楚楚不哭。她母親拿來一件幹淨衣服,要給楚楚 換上。詩芸說,先別換了,打點水給寶寶洗澡吧。    這會兒,詩芸講這些話時,幾乎是沒有任何意識,像是習慣性地講話。她這刻心裏的 痛苦被鎖住了,被最大的心傷麻木住了,什麽也感覺不到。她看看楚楚,心裏突然想,是不 是給張楚打個電話,問問他情況。她這樣想時就抱著小孩去撥電話,電話撥出去後,沒有人 接。她想,是不是張楚跟詩茗出去玩了?她想到這裏時,突然愣住了自己,像是張楚和詩茗 原是一對夫妻,她自己倒成了局外人了。    她抱著楚楚坐在凳上,隱隱約約地記起了張楚和詩茗時常在一起打鬧的情景,她越想 越痛苦。這麽說,他們兩個人早就在一起了?詩茗離婚也是因為張楚?她隨即否定了自己的 想法。自己在家時,張楚哪兒也不去,隻守在自己身邊,他戀著她的一切,晚上蜷在她的懷 裏,又咬又摸的,這哪像是個在外有女人的人。他一定是在她回青島後,跟詩茗好上的。他 離不開女人,我怎麽就丟下他了呢?    她母親打好洗澡水後,喊詩芸給楚楚洗澡。她給楚楚洗澡時,忍不住心裏想,楚楚, 你爸爸不要我們了。她這樣想時,眼淚就滾了下來,隨即擦掉。她知道自己這樣想隻是由於 心酸,張楚怎會不要她?他隻是一個貪心的男人,甚至想要到全世界的女人。    她給楚楚洗好澡出來後,她父親下班回來了。詩芸抱著小孩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有些 擔心自己在父母親跟前突然流下淚來。她心裏想,我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們知道了肯定要罵 詩茗,也會罵張楚,事情會更糟糕。她心裏想著這些時,像是在決策其他人的事情,在頭腦 中尋找策略。    她一會兒就向家裏撥去電話,電話那頭卻一直沒有人接。她這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張楚跟詩茗出去了,他們在一起又到哪兒瘋去了。她心裏就這樣被痛苦糾纏著,被愛情灼燒 著。一直到晚上十點多鍾,她才跟張楚接上電話。當她聽到張楚喊喂時,她的眼淚跟著就滾 了出來,她父母親坐在一旁看電視,看到她這個樣子,以為是想張楚的緣故,就沒有問她。 她轉過臉去,把自己的臉對著牆,不讓她父母親看到。她知道,詩茗這刻就在張楚旁邊,說 不定還摟著張楚呢。她對著話筒講話時幾乎是把淚往上麵傾,但她又極力抑製住眼淚,不讓 張楚知道她在哭泣。她在幾個小時前已經想好了,她不能讓張楚知道她知道了一切,她能承 擔住這份痛苦,但張楚卻不一定能承受住這個打擊。他在乎她,他知道她知道了,會讓他永 遠放不下對她犯錯的包袱。張楚在她心中,隻是個貪戀的孩子,任性而又隨意,他是要人寵 的,尤其要女人寵,他的快樂就是這樣來的,也就這樣簡單,張楚是她的一切。他雖然對她 犯下了錯誤,但他是她一輩子的朋友、情人、丈夫,她不能因為張楚一時的錯誤,而送掉自 己一生的愉快和幸福。許多女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她是明白的。她準備隻跟詩茗談談,求詩 茗離開張楚,把完整的張楚還給她,還給她一個完完整整的生活。她甚至不打算對詩茗有任 何責備,她是她的妹妹,她已經承受過一次失敗婚姻的打擊,她跟張楚在一起,隻當是她的 一時糊塗而已。她是她的姐姐,她怎會狠心偷她姐姐的男人?況且她的姐姐是那樣愛著她的 男人,她怎麽也不應該插手她的家庭啊。她的家庭是一個幸福的家庭,溫馨的家庭,她一直 這樣認為,別人也都這樣認為,她的父母親都這麽說。    她對著電話問張楚下班到哪兒去玩了。張楚告訴她,去水上樂園遊泳了,然後就在外 麵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吃過飯在鼓樓廣場坐了一會兒,剛回來。張楚說,鼓樓廣場建了一個 音樂噴泉,它晚上才開始冒水,所以等了很久才回來。詩芸心裏知道,張楚在說謊,他一定 是跟詩茗在一起的,他們一起去水上樂園遊泳了,一起吃飯,這會兒……但她不能揭穿他, 他很自尊,想盡心思在維護他的東西,維護他在女人麵前的尊嚴和得到的愛。她對張楚說, 你要放好一點,我心裏全是你,我晚上睡不著覺都在想你,你的詩芸好嗎?    張楚說,怎一個好字了得,我一直在盼你早點回來,你說還有三個星期回來,我現在 開始數天數了,你回來了,我晚上就可以摟著你睡覺了。    詩芸聽了,眼裏立即是滾滾的淚水,心酸和心痛,愛和縱容,她這刻沒有辦法對張楚 說。她太愛他了,舍不得給他一點難過,哪怕一點點不開心。她知道,張楚說的這句話是真 心話,他是愛她的。但詩芸有些奇怪,張楚在電話裏跟她講話從來都是這樣的,如果詩茗在 一旁,他也會這樣講話嗎?她開始懷疑那個人的電話,但她轉而一想,人家幹嗎要無緣無故 地打電話,而且說的事情都很符合張楚平時的性征。張楚心有些花,這一點她早就知道。她 想到這裏,心裏又是一陣絞痛。她忍了忍,對張楚說,親愛的,你知道你妻子有多愛你嗎? 你妻子在家休假帶小孩,心裏時時刻刻都在念著你,我的血管裏都流著你的血,詩芸永遠感 動,楚楚長大了也會一樣感動。他會說,是爸爸救了媽媽。親愛的,我有時睡不著,不放心 你一個人在南京,你知道嗎?    張楚放下電話時有些詫異,詩芸今天講的話讓他心裏很憋,他一直對詩芸有一種犯罪 感。他每每想到詩芸時就想走出來,但他隻是想,像某種純粹的向往似的,隻是用來表達一 下願望而已。他進了房間,坐到床邊上。詩茗躺在床上臉背著他不理他,他剛才對她姐姐講 的話她全聽到了,她聽到了心裏就難過。她曾經對張楚說過,去客廳接她姐姐的電話,把房 門關上講話,她不想聽到他的一個字。可張楚真的關上門後,她心裏又生氣,她說張楚在偷 偷地對她姐姐說好話,怕她聽到了難過才關上門的,然後她就盤問張楚,講了哪些話。張楚 被逼無奈,以後就一直開著門講話,這樣不至於讓詩茗盤問,或者懷疑他講了什麽而難過。    張楚看到詩茗生氣,就上床抱過詩茗,哄她。詩茗甩掉張楚的擁抱,說,你別假心假 意對我,把好話留著跟姐姐說去,姐姐不是馬上要回來了?她回來你就能睡著了,原來你跟 我睡在一起,一直睡不著。我沒有姐姐好,讓你睡不著,你還要我幹嗎?    張楚聽詩茗說這樣的話,氣得往床上一躺,自言自語地說,我活得真累,我什麽話都 不敢說,說什麽話總是有人會生氣,生氣了就不理我,有什麽意思?為這些,我說了多少好 話了,我還要說多少次?我有時真覺得累,愛一個人原來這麽累,為什麽還要愛?我自己一 個人難道不好嗎?上班下班,心裏總是念著一個人,今天吃什麽?明天晚上到哪兒玩?她今 天這麽晚還沒回來是不是出事了?一天沒接到她的電話,人就像掉了魂似的,幹什麽都沒有 勁,就是跟她做愛,也想著要讓她得到快樂。我這樣愛一個人,哪有一點我自己。就是她生 氣了,也不管我對我錯,自己先上去賠個不是,我這樣活著有自己嗎?有意義嗎?我總有一 天會走的,你恨我吧,再也找不到我了,看你恨誰。但願你找個人,對待他不要像對待我這 樣,給他多一點快樂,對他寬容一點,我現在……    張楚說到這裏,詩茗臉上早流滿了淚。她坐起來,伸手將張楚的嘴捂上,不讓張楚說 下去。她何嚐不知道張楚心裏累,愛得累,為情所累。隻是她跟張楚鬧慣了,隻要自己一想 不開,她就要跟張楚鬧。她鬧不是目的,隻是鬧的一種情緒。她喜歡和張楚小鬧鬧,她不知 道自己原來和張楚這樣鬧,張楚一直不開心。他遷就她,他討好她,原來隻是為了讓事情盡 快過去。她想到這些,心裏難過了,恨自己怎麽在這個上麵一直不了解張楚呢。    張楚見詩茗哭了,知道自己話又說重了,連忙坐起來,把詩茗摟住,說,我以後什麽 話也不說了,好不好?詩茗摟住張楚的腰,很委屈的樣子,說,我就要煩死你,誰叫你總是 依著我。    星期一中午,詩茗在宿舍裏剛準備午睡,忽然聽到有人敲門。她穿好衣服出來開門, 門打開後,詩茗立即呆住了,詩芸神情憔悴疲憊不堪地站在門外。詩茗看到詩芸後,心裏立 即明白了,詩芸知道了她和張楚的一切。她心裏一下子全亂了,她愣站在那裏,一句話都說 不出來,甚至都忘了喊一聲姐姐。她早就在心中打算過了,如果詩芸知道了,無論詩芸對她 怎樣,都由她。隻是,她現在看到詩芸,覺得來得太快了,太突然了,她舍不得離開張楚。    詩芸原想在青島給詩茗打個電話,求她妹妹離開張楚,不驚動張楚。但她想,這件事 情對她非同小可,她不能這麽輕率對待,她一定得說服她妹妹,讓她離開張楚。張楚對女孩 子有魅力,女孩愛上他,離開他需要有毅力,一種堅強的自殺力,殺死自己的情感,殺死自 己的愛,才能離得開他。她了解她的妹妹,她跟她一樣,是對自己的情感看得很重的人,這 樣的人離開張楚就更難。她必須回來,求她的妹妹,把一個完整的張楚還給她。當詩芸跨進 房間把門關上後,詩茗突然“嗵”地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抱住詩芸的腿,臉上流著淚, 說,姐姐,這會兒妹妹說什麽都沒有用了,我知道你心裏難過,都是我不好。妹妹日子寂 寞,趁你不在,勾引張楚。事到如今,姐姐是打是罵全由你。隻是求姐姐不要為難張楚,他 愛著你,心裏念著你,天天巴望著你回來。你若是責怪他,他會受不了。他最怕最擔心的就 是你知道他這些事。姐姐不要因為我,把張楚毀了,他跟我在一起,心裏一直背著包袱,說 對不起你。姐姐,你什麽也不要對妹妹講了,我再也不會去見張楚,我恨他,他不應該背叛 你,我不想再見到他,求姐姐放過他,不要太為難他!    詩茗說到這裏時,把詩芸反而說得為難起來了。她原本認為妹妹是不會答應離開張楚 的,沒想到妹妹自己說了,而且盡說自己不是。從詩茗的話裏,詩芸知道詩茗深深地愛著張 楚,隻是妹妹似乎不知道她一樣清楚張楚,經不住打擊,他可以愛得轟轟烈烈,但他的愛情 隻能在溫室裏成長,是經不得風吹雨打的。這是他的性格決定的,怪不得他。什麽樣的性 格,決定了什麽樣的人。她從認識張楚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了。她愛他,不是愛在一張空 白紙上什麽都不知道上的。她想到這些時,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手摸在詩茗的臉上,眼淚一 串串地往下掉。這一刻,她在心裏反而舍不得詩茗起來了。詩茗是她的妹妹,永遠是她的好 妹妹,這世上不會有一個人能替代,她們是親姐妹。妹妹偷了姐姐的男人,又算得了什麽? 她突然抱住詩茗號啕大哭起來。她哭的是詩茗,不是哭她自己,詩茗理所當然應該找個好男 人。她愛上張楚,不是她的錯。這樣出色的女孩子,應該有個好男人配。    詩芸沒有在南京留下來,她下午又匆匆地上了火車回青島。她擔心張楚知道她已經知 道了一切,他會受不了。她還擔心,張楚如果知道是她趕走了詩茗,他不會原諒她。她就愛 得這麽複雜,愛得這麽煎心,一心一意地在小心地維護著他。她上火車前,在車站廣場上給 張楚打了一個電話,問他的一些情況。她在電話裏盡量笑著對張楚說話,可她在心裏喊,張 楚,我就在南京,你的妻子就在南京,她多想回去和你住上一夜再走,可她現在都不敢走到 家門口看一下門,看一下你,你知道嗎?你的女人愛得你好心痛,她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一步 了,把你的腳捆住,把你的心紮住,把你的愛留住,永遠的,張楚。詩芸在心裏喊這些話 時,幾乎要哭出淚來,可她不敢哭,張楚在她心中,永遠是個好男人,好丈夫,好情人,好 朋友,她不願讓他難過。    張楚掛了詩芸的電話後,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悵然。他看看時間,已經過了七點鍾了, 詩茗也該回來了。他打開電視,手上抓住搖控器不耐煩地對著電視不停地換頻道。過了一會 兒,看看時間,八點多鍾了,詩茗還沒有回來。他走到陽台上看看,陽台下麵馬路上的燈光 有些幽暗,行人很少。他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心裏更加不安起來。詩茗這麽遲沒有回來, 一定出什麽事了,否則,她有事遲回來會給他打個電話的,告訴他不讓他等得著急。他回到 客廳,堅持坐在那裏等,同時在心裏告訴自己,詩茗不會出什麽問題,她一定是因為什麽事 給耽擱住了。    但是到了九點鍾,張楚完全坐不住了。他找來一張紙,在上麵寫道,茗,我出去找你 了,你回來哪兒也不要去,我心裏急死了。愛你的,楚。然後掛在桌上花瓶上,這樣詩茗回 來會很容易看見。他關上門,下去到公共汽車站乘車去。在車上他想,詩茗是不是病了?到 了詩茗的單位,他心想詩茗這刻可能回到家了,就在公用電話亭裏先給家裏打一個電話,看 看詩茗有沒有到家。電話打去沒有人接,詩茗還沒有回去。他就去詩茗的宿舍,到了詩茗的 宿舍,突然發現忘了帶鑰匙。他站在門口敲門,裏麵沒有人應,詩茗不在。他猶豫著下去, 心想還是回去。詩茗不會在宿舍裏,她一定到哪兒去了。    詩茗其實就在房間裏,張楚敲門時,她痛苦渴望的心裏是多麽希望張楚能夠開下門 來,她沒有想到張楚沒有帶鑰匙。但張楚就是帶了,他也已經打不開來了。張楚不知道,她 從今天起要離開他了,她多麽希望她今晚能再陪他一晚,他是她的張楚,是她愛的人。她不 想離開他可又不得不離開他。她聽到張楚敲門喊她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在流,她赤著腳輕輕 地走到門邊,透過門縫看著張楚。張楚,我就在裏麵,我曾說過我是你的妻子,你也曾說過 我是你的妻子,你現在聽到我的心髒跳動的聲音嗎?你能聽到我的眼淚滴下來的聲音嗎?你 聽到我在心裏喊你名字的聲音了嗎?我的張楚,別說你的詩茗好殘酷,詩茗這會兒心死了, 沒有你的日子詩茗就不會再有笑容,你好好愛姐姐,詩茗永遠愛你……    張楚開始下樓時,詩茗伏在門邊上,身子慢慢地癱了下來。她在心裏喊,張楚,你別 走,讓我看看你。當張楚快要在樓梯口上消失時,詩茗抓住門鎖幾乎想把鎖擰開來,衝出 去,撲到張楚懷裏。但她還是慢慢放下了手。她答應了詩芸,她不能……她強忍住心中悲 傷,捂著嘴在哭。    張楚回到家裏時,都快十點鍾了。張楚心裏完全不安起來,他剛才回來的一路上,都 在留心這一路上有沒有發生交通事故。詩茗從來沒有這樣過,她今天一定出什麽事了!可他 怎麽去打聽呢?會不會詩茗又跟他鬧什麽了?他心想,怎麽可能,昨天晚上我們還好好的, 詩茗怎麽會呢?    他強壓住內心的不安在等詩茗,他心裏說,詩茗一定會回來的,她不會出事的。可到 了十二點,張楚堅持不住了,他心裏生出了悲哀,隻有一個念頭,詩茗一定出事了。但他還 是不能說服自己,下樓打的去詩茗的宿舍,這回帶上了鑰匙。到了詩茗宿舍門口,他先敲 門,喊詩茗,沒有人應。他就拿出鑰匙開門,卻意外地發現,鎖開不下來,鑰匙不對。鎖被 換過了。    幾乎在一瞬間,張楚的精神完全崩潰下來了。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詩茗離開他了, 他有男朋友了。他怔怔地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天,對著門裏喊了一聲,詩茗,你在嗎?沒有 人應他,他眼淚涮涮地就流了下來。詩茗終於離開他了,她都沒有告訴他一聲,就這樣離開 他了,她現在一定在她朋友那裏。詩茗……他在心裏喊過這聲後,不知道自己還要說什麽, 他就這樣站在那裏淌著眼淚,悲傷的眼淚,一個沒有長大的男人的眼淚。而他不知道,在這 門裏麵,這一刻,有一雙哭紅的眼睛,正在門縫裏看著他,同樣在心裏呼喊著他的名字。她 幾次想打開門,投到他的懷裏,可她已經對詩芸承諾了,她沒有勇氣再跨出這一步。她現在 最後悔的,就是他們在一起時,她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他爭吵,而不是兩個人恩恩愛愛相 守。    她在心裏說,張楚,你回家吧,姐姐很快就回來了,詩茗給你的一切,姐姐都給你 了。你時常不是說,什麽都是姐姐的最好。張楚,下輩子,我要搶在姐姐前麵嫁給你。張 楚,你回家吧,回家洗個澡。你吃晚飯了嗎?你再不走我就要開門了,張楚……    張楚站在門口淌了一會兒淚後,慢慢拖著步子下樓了。樓道裏有些黑,他根本看不清 台階,他就抓住樓梯欄杆一步一步移下去。從五樓下到一樓,他幾乎用盡了力氣。到了一 樓,他在最後一級台階上坐了下來。陰濕的樓道裏蚊子很多,叮在他身上咬他,他幾乎感覺 不到。他就這樣麻木地坐在那兒,一直到很久才起身離開。    他回到家裏都快兩鍾了,他什麽也沒脫躺在床上腦子裏空空的。他有點不相信詩茗現 在就這樣離開她了,也許隻是他的誤會,或許他太在乎詩茗了,一有什麽事情他就往壞處 想。詩茗怎麽會離開他呢?詩茗說過,這輩子她不會離開他,她是他的詩茗。    他一夜都沒有能夠入睡,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第二天早晨去上班,他一到辦公室,就 給詩茗的辦公室打去電話,接電話的人告訴他,詩茗還沒有來上班。過了一會兒,他再打去 電話,接電話的人說,詩茗請了長假,出去旅遊了。    他放下電話時幾乎愣住了,站在窗前,要不是心裏強硬一下,眼淚就滾下來了。他急 忙上洗手間去,在一個方便間裏把自己關在裏麵,然後坐在馬桶上默默無聲地流著淚。一切 終於證實了,他最害怕的一天終於來的,詩茗離開他了。他曾經想竭力維護的一個愛終於背 叛了他,他被人拋棄了,他坐在馬桶上心冰冷到了極點。詩茗離開他都沒有告訴他一聲,他 就這樣被她冷冷地突然拋棄了。他在她麵前曾經是一個男人,在感情上、肉體上征服了她的 男人!他這刻才發現,他原來什麽都不是。    他在在馬桶上也不知坐了多長時間,一直等淚流幹了才回辦公室。他回到辦公室時, 小許剛好在。小許看到他的樣子有些詫異,問他哪兒不舒服。他回答小許說沒有哪兒不舒 服。他坐下來後,小許愣愣地坐在他的對麵,小聲地問他有什麽心事,叫他別在心裏憋著。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做的一種遊戲,他對小許說,我小時候玩過一種搭積木遊戲,把所有的積 木一塊一塊地疊加在一起,然後用手指對準中間任意一塊積木用力彈過去,那塊積木飛出去 以後,上麵的積木能夠穩穩地落下來而不會倒塌。長大後,我不玩積木了,玩磚頭,我把許 多磚頭疊在一起,然後抓一塊磚頭在手上,對準中間一塊用力拍擊過去,那塊磚頭飛出去 後,上麵的磚頭落下來總是紛紛倒地,我一次都沒有成功過。有一次,堆高的磚頭倒在我的 腳上,我腳上有幾處被磚頭砸破了,還流了許多血。    小許有些摸不清張楚為什麽講這個故事。她對張楚說,也許你用力不夠。張楚說,是 磚頭不光滑的原因。童年時,我們抓在手上的東西都是光滑的,長大了,我們抓在手上的東 西沒有一樣是光滑的。張楚剛講完這句話,陳女仕進來了。當她看到張楚神情懨懨的樣子, 她心裏猜出了幾分。她上去跟張楚說話,想讓張楚開心。她說話時,心裏也在甜蜜地想著他 們的孩子。她想,等過一段時間,她要告訴張楚,讓張楚開心。    小許和陳女仕走後,他就呆呆地坐在那裏痛苦著。他始終想不明白,他覺得詩茗應該 跟他說一聲。分手了,總應該說一句再見的話吧。他是愛她的,她應該知道,即使他曾經帶 給她許多痛苦,但他們在一起也有許多甜蜜啊。一整天,他都沒有能夠想通。每次有電話 來,他都是搶著去接,他在心裏說,這一次一定是詩茗的,但每次都是同樣的失望。他在下 班前給詩芸打了一個電話。詩芸是上午到家的,她從張楚有點沙啞的聲音裏,知道張楚一定 哭過,她默默地流著淚,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張楚。可她還是問,你怎麽了?張楚多麽想 對一個人說,詩茗走了,她離開了我,可對誰說?他真想找個人撲到她的懷裏,痛痛快快地 哭一場。他問詩芸,你什麽時候回來?詩芸說,你這麽想我我就快點回去,不會等到三個星 期後再回去,我也想你。    張楚放下電話後,辦公室裏的人都在忙著下班,他突然有點找不到自己著落處的感 覺。詩茗走了,他回去幹什麽?一個人關在一間空蕩蕩的房子裏,那是很可怕的事,他害怕 那樣的寂寞,害怕那種孤獨。    他下去時陳女仕還在辦公室裏,但他沒有停留,他甚至都沒有和陳女仕打一聲招呼就 走了。陳女仕有意留下來等他,想陪他說些話,給他一些安慰。她甚至希望張楚把她帶回 家,在他家裏她替他脫去衣服。詩茗能夠給他的,她也能夠給他。但當張楚從她身邊默默走 過去時,她坐在辦公室裏,不禁有些暗傷自己。    張楚下去後,還是往詩茗的宿舍裏去。他有些不死心,她不相信詩茗出去旅遊了,她 一定在家裏,隻是她不願意再見他。他心裏想,她一定有男朋友了,比他好許多的男朋友。 他隻想再看她一眼,讓他知道她在南京,她現在很好他就滿足了。他還能要求什麽?他畢竟 愛過她,他怎麽能不關心她?她曾經住在他心中,也永遠駐在了他的心中,她是他的詩茗。    他到了詩茗的宿舍,還是習慣性地拿出鑰匙開門。鎖開不開來,鑰匙跟鎖不配。他怔 怔地站在門口,心裏在喊,詩茗。他這刻多麽想撲到詩茗床上,在她床上大哭一場。他在心 裏喊著,詩茗,你不能丟下我。        他離開詩茗那裏,找不到一個能去的地方,他哪兒也不想去。他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 了。他拖著沉重的步子往樓上挪時,他不知道,有一個人正躲在他身後一個黑暗的角落裏, 偷偷地看著他上樓,臉上全是淚。她想上去喊住他,更想上去摟住他的腰,和他一塊走回 去。        她已經有兩天沒有親近他了,她想他,眼淚都哭幹了,她夜裏更是睡不著覺,她已經 不習慣一個人睡了,她要他摟著她睡。張楚,你知道這會兒我就在你身後嗎?你怎麽就沒有 發現我呢?你到哪兒去找我了?張楚……        張楚回到家,摸黑走到沙發旁,兩腿跪在地上,頭埋在沙發上,無聲地流著淚。他從 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痛苦,他無法接受這一切。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他是那麽愛著她,她 怎麽能這樣離開他?難道她從來就不曾愛過他?        他這樣痛苦地想著時,這時電話響了。他起來去接,是詩芸的,他心裏一陣安慰。他 盡力把語氣提上來,假裝心情愉快的樣子,但始終找不到平日跟詩芸開玩笑說話的語氣。他 現在最想念的,是詩芸什麽時候回來。他需要詩芸,她是他的愛。這個時候,他尤其需要詩 芸的安慰。詩芸從他的口氣中,探出了他內心的巨大痛苦,她覺得自己應該盡快回到張楚身 邊,她不能讓張楚這樣一直陷在痛苦中。這樣下去,他會在痛苦中崩潰掉的。他不是一個能 承受痛苦打擊的人,他太愛他自己的東西了,包括女人。她陪張楚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後,告 訴張楚,她會早點回去的。        這個周未,象是有些特別。從下午起就一直刮大風,刮到晚上都沒有停止。他一個人 關在黑暗的屋子裏,聽著外麵呼嘯的風聲,心裏尤其孤獨。他想詩茗,他不知道詩茗在哪 裏。這些日子,他每天下班都到詩茗的宿舍去一下,想突然看到詩茗回來。他想看見她一 眼,她是他的詩茗。        天完全黑下來以後,下起了雨。開始雨點很疏,接著就是猛烈的暴雨,他坐在窗前, 看著外麵的雷電暴雨,心中不免有些害怕。透過夜幕,他仿佛看到詩茗就在雨中奔跑,在向 他奔跑過來。她奔跑過來的時候,一路都在喊他的名字。        他離開窗戶,怔怔地坐到沙發上,心裏找不到發落自己的地方。他忽然想起小許下班 時跟他說的話,她問張楚芥子園在什麽地方。芥子園是李漁的私人築園,建於康熙年間,樓 閣台榭,門窗聯匾,池苑假山,花草樹木,布局造設都很有講究,李漁在《閑情偶記》裏多 處記述過,它還是李漁出版圖書的坊肆,張楚也就知道這一些。三百多年過去了,芥子園沒 有留下一點痕跡,知道芥子園的人也很少。小許要張楚明天陪她去荒徑野木處尋找芥子園, 說是在重重迭迭的歲月裏,給自己找一聲歲月滄桑的歎息。        張楚知道芥子園在南京西南隅,但確切的地點在哪裏他也不知道。甚至都搞不清是在 城牆內還是在城牆外?是在秦淮河這邊還是在秦淮河那邊?他拿起電話,給小許打去電話, 想問問小許明天究竟到哪裏去尋找芥子園。小許接到他的電話後,問他怎麽沒出去消遣?他 卻忘了問她芥子園的事,對小許說,想你。        小許放下電話後就打的過來了,他幾乎一開下門,就將小許摟進懷裏。噢,詩茗,你 又回來了。他在心裏這樣喊著,淚水跟著在小許的胸前濕了一片。他把小許擁進房間,抱上 床,摸著黑把小許身上的衣服全部脫掉,然後抱著她的身體,一遍遍地撫摸著、親吻著…… 千萬遍的柔情,仿佛是由這些天痛苦化成的。他不知撫摸了多長時間,才脫掉自己的衣服, 伏到小許身上,吻著小許。他在痛苦裏幾乎是含著淚對小許說,我要進去了。然後分開小許 的兩腿,慢慢地將他的陽具向小許陰道裏推進去。他在推的過程中,遇到了阻隔。他吻了一 下小許,然後奮力一個衝刺,陽具就頂破了阻攔衝了進去。他在裏麵快樂地攪著,剌探著, 縱橫著……這時候,他沒有痛苦,隻有快樂!噢,詩茗……外麵狂風暴雨大作,他在小許身 上和著暴雨一起高潮……        突然,他被一串雜亂的腳步聲驚醒了。他坐起來一看,詩芸正睜著一雙驚愕的眼睛站 在床邊上,他在驚慌裏推了一下小許,小許睜開兩眼,看到詩芸,“啊”了一聲,在慌亂羞 愧裏趕緊找自己的衣服穿。張楚抓起一件衣服套到身上,立即跳下床,站到詩芸麵前卻不知 道說什麽好,兩腿抖索著,想喊詩芸,卻喊不出來,身心仿佛完全崩潰了。突然,他“撲 通”一聲跪在了詩芸麵前。        也幾乎是同時,他喊出了第一聲,詩芸!但詩芸這一刻已完全氣瘋了,她萬萬沒有想 到她回來會看到這一幕,她小心維護的人竟會這樣!這是她的張楚嗎?她氣憤得突然抬起一 隻手,向張楚臉上揮了過去……        張楚一下子就被打得跌倒在地上。他坐在地上望著詩芸完全被震驚了。她從來沒有象 今天這樣對待過他!她是詩芸嗎?她也拋棄了他?詩芸望著跌倒在地上的張楚也震驚了,她 沒有想到自己會伸出手打張楚,她一定瘋了!張楚,你知道你的詩芸在喊你嗎?當他們的眼 光還在驚愕裏對撞的時候,小許突然尖叫了一聲接著就衝出了房間。張楚見了,立即躍起 來,跟在小許的後麵呼喊小許,叫她停下來。        此時,天剛亮不久,暴雨比昨夜還猛烈,幾米之外都看不見人。小許衝出樓道後,赤 著腳裸著身在暴雨裏向前狂奔。後麵,張楚緊追著她並且不停地在呼喊著她的名字,叫她停 下來,別跑。突然,從斜路上衝出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張楚看見了剛想偏讓一下,腳底卻一 滑,身子就在馬路中間摔了下來,那輛黑色的小轎車立即從他身上輾了過去。前麵,幾米遠 之外的小許,聽到後麵一聲慘叫時,剛驚悸地回過頭去看時,那輛黑色的小轎車象失控似的 一下子撞了上去,黑色的小轎車撞倒她後又向前開了幾米遠才停住。司機開門下來,看到眼 前一幕,嚇得立即逃走了。        張楚躺在路中間,血在雨裏灘開了一地。幾米遠之外,小許躺在路邊上,殷紅的血也 在雨中向周圍溢開來。漫漫的,兩股血流在暴雨裏匯到了一處,和著水嘩嘩地向前流去……        這時候,詩芸剛奔到暴雨中,在後麵追趕張楚,呼喊著張楚的名字……     ( 全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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