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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體態度也很重要

(2008-07-11 12:27:37) 下一個

肉體態度也很重要
   \ 黎戈

  放假在家看盛可以的《無愛一身輕》,後來想起魏微的《情感一種》。從閣樓上找出來對比著看。頗有異趣。兩部小說的情節走勢很象,都是一個年輕的,富有身體美的女孩子,和一個有權勢的中年男人之間的肉體交易,然而終究都沒有成交,卻尾隨肉體行為,徒生了空茫的一點愛意。區別在於:這兩個女孩子,她們的官能熱度,溫差很大。

  盛可以筆下的朱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肉體動物,能夠直接用身體去思考和理解男人的女人,她勾搭上國土局局長方東樹,幾個激發荷爾蒙分泌的動詞,幾個美化對方的形容詞,輕車熟路的,很快切入肉體行為,這個肉體動物也是個熱乎乎的感情動物,由性而愛,同時她也平行的享受著其他男人,攝影師許知元,性感的大鬢角,挺拔的身材,然而她不能和他結婚,因為上床以後她發現他的家夥太小,不性福,勢必也就不能幸福。第三條愛情線是自稱初男的程小奇,她嘛,對他的肉體和男性魅力都不滿意,但是想享受一下“開苞”的快感。小男人敢情都成雲南白藥了,用來治療被老男人弄的千瘡百孔的自尊心。自然,最後男人都是偽善的——方設計趕她出局,許不承認她懷了他的孩子,程則壓根是個偽處男。真是成也肉體,敗也肉體.

  魏微筆下的那個女孩叫梔子,人如其名,素長相,素打扮,素性子,非常植物化的的素淨心性,象植物一樣緩慢成長的愛意,我看魏微的小說,象走進一個熟悉的房間,其中的情節陳設,敘事味道,文字流速,都把我按摩的很鬆弛,但我細細體味了一下,發現她讓我安心的,其實是她的肉體態度。她筆下的梔子,被潘先生睡了(而朱妙,是把方東樹睡了),她記得他房間裏的小陳設:電水壺,電熱手捂子,老式收音機,六十年代的鄉村民謠,壓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沉靜的呼吸,他不好看,矮,胖,形容不夠倜儻。

  梔子回憶中的這個男人,隻有外圍的情境,或是冷淡的打量,魏微是個自持的寫手,完全沒有短兵相接的肉體細節,但是我可以想象梔子是怎麽樣成全對方的肉體圖謀的,她扭過臉,緊閉著眼睛,肩膀緊繃,抱著橫豎挨這一刀的悲壯獻身感,任人魚肉,魚肉完了,卻又生了隨肉體行為而來的親切感。而象盛可以筆下的朱妙,一邊盤算著利用方東樹拿下項目,一邊品嚐著他的唾液“微甜,沒有口臭,沒有胃酸,沒有舌苔,淡淡的煙味”。

  我決沒有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褒貶的意思,愛能,作為一種器官能力,無論是精神的,或是肉體的,就好比食欲一樣,有人一頓飯吃不下一個饅頭,有人吃十個還餓的口吐白沫,這兩種人之間,可能是很難互解的。不能說饕餮的那個就是淫蕩,胃口小的就是貞潔,我隻是說“陌生”或“熟悉”,自主的,先行的,獨立於感情之外的官能快感,道理上我可以理解的很通達,隻是我和梔子一樣,體內沒有這個轉換機製。

  我想隻要一個人的感情方式和他的肉體模式匹配,那也很容易找到平衡點,就象梔子,她感情冷淡,身體也遲鈍,她明白自己經曆過了潘先生,也沒損失什麽,將來她還是會做個良婦,自製,克己,過最安全的市井生活,而朱妙呢,她感情熱烈,身體也活躍,她可以盡情享受途中的快感,不會毫無調味的筆直老去。

  而如果不匹配呢……我想起有一次和某聊天,我們是很好很好的閨蜜,彼此都沒有什麽設防的那種,但是從不涉及肉體話題,那天是源何而起我也不記得了,但我們分明談到了身體,我怯怯的說“如果在很多很多感情的潤滑下,我可以接受對方的肉體要求,但一定要很愛很愛他”,閨蜜在那裏笑的打跌說“大姐,你思想再陳舊沒有了,簡直是個穿古裝的老古董,你就沒有因為對方新鮮的肉體美而生過欲望麽?”我很仔細的想了一下,又回想了一下,確實沒有。

  我想著我愛的那些人,我家樓上的大哥哥,師範學院出來的,幹淨,親切,他坐在陽光下的樹陰裏對我笑,牙齒又細又白,含著午後的白光。我中學時的同學,總是穿一身運動裝,走起路來象小跑似的,我為他們吃了不少苦,想一個人想的夜不能寐,聽見自己咬緊牙關的格棱聲,情緒是忽而穀底,忽而山顛,他們最細微的舉動,都可以煽起我喜怒的巨大波動,感情強烈的人都是這樣的,好象體內有一個接收倍數很大的信號放大器。但是他們的身體……長,寬,高,體積,背影,我都模糊了,隻有一閃而過的小片段,可以讓我給他們的巨大思念空間貼上小標簽。

  我總是不理解女權運動,因為男女差別是先天的,隨生理而來的,比如性行為的後果,你女權運動再搞一百年,能用非技術手段讓男人懷孕麽?又比如肉體態度。並不是說男人薄幸。隻是女人的性和愛,是不是更渾然,結合的更緊一點呢,兩個寒夜裏相依偎過的肉體,溫情進入過對方最敏感的內裏的,怎麽都會生出一點熟稔之後的依戀吧。

  梔子最後拒絕了潘先生給她找的工作,雖然這實在是她事前的目的。她是不拿自己的肉體當回事嗎?錯了,她是太拿它當回事了,她要表示,她不是來做肉體交易,她要他對她由敬而生愛,她實在是有著更大的野心和圖謀的,而潘先生呢,年近四十的男人了,在一些物質的潤滑下,和年輕女性保持親密關係是愉快的,但是要他重新啟動戀愛機能,象冬眠的青蛙啟動心髒一樣,那就太累了,大可不必了,他心裏何嚐不是怨恨她,居然敢剝奪他支付對價,以求良心大安的權利,他是個堂堂的男子,他有事業,地位,家庭,他樣樣都好,他活在最明亮的山顛,被眾人膜拜著,他飽滿,充沛,銳利,他……快四十歲了,馬上就要走下坡路進入老年的穀底了,那裏又冷又黑,他得省著點元氣。他和她的那個瞬間峰值,很快就會回落,被裹挾進日常生活的深處,最終流水無痕。而方東樹呢,他想的是“鐵打的夫人,流水的情人“,水再大,可別漫過船去。

  一直覺得把人文等同是不科學的,但是有時它確實會產生微妙的互動。比如官能的熱度,會影響到一個人的文風,這種例子比比皆是,恩,比如村上春樹和村上龍,前者的小說人物,大多喝淡啤,吃料理,床上的細節都很清淡,後者的人物都是口味濃重,愛燒烤,喝紅酒,性欲濃烈。性冷的作家往往喜歡沉迷於意淫,他們很象一個密封的抒情罐頭,隨身攜帶著自己的迷你小舞台,他們的寫法一般比較內向,對話少,場景變動小,情節不跌宕,文字流速慢,人物自省機製發達,不斷的反思,活的很分裂。又比如盛可以和魏微,亦可以做相應的對位。盛可以的情節流速快,因為她很快就切入肉體情節,但是,她們都不是身體寫作者,前一陣子猛炒的身體寫作者,與其說用文字玩弄男人的身體,莫若是玩弄文字本身吧。細節被拿捏過度,用變形的方式釋放,其實是很不健康的,它扭曲了肉體的樸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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