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一個野鴨蛋

(2009-04-15 01:21:11) 下一個

(小說)

  傍晚,一隻臥著的母野鴨子從圖書館停車場邊上的草坪上站起來,“嘎嘎嘎”大叫著頭也不回地朝前扭去,胖大、滿不在乎。它的丈夫--一隻個頭兒較小的公野鴨子,趕緊跟在後麵扭了兩步,但又轉回來,焦急地用啞嗓子朝妻子哀求。母鴨子僅回頭瞟了一眼,又“嘎嘎嘎,嘎嘎嘎”,意思是“那怎麽辦,咱們也沒辦法”,跟著就不耐煩地亂煽動翅膀,“我可要回家啦!”小公鴨子趕緊跑過去,“算了,算了,瞎著急也沒用。”倆口子翅膀一張,“嚓嚓嚓嚓”飛起來消失在暮色中。剛才母野鴨子臥著的地方留下一個野鴨蛋。

  蹦蹦跳跳的女兒從圖書館跑出來看到了這一幕。野鴨蛋個兒很大,淡淡的青色,在平平的草坪上很顯眼。那兒可不是野鴨窩呀。顯然,粗心大意的母野鴨快要生蛋了還忘乎所以地和丈夫在外邊閑逛,結果一個急產,把自己的蛋生了下來。

  女兒趕緊把蛋撿起來,飛快地跑進與圖書館隔著一條馬路的家裏。“我撿到一個野鴨蛋!我撿到一個野鴨蛋!”

  “趕緊把它放回野鴨窩裏去!”爸爸、媽媽異口同聲。

  “我在圖書館草坪上撿的,母鴨子和公鴨子都飛走了,誰知道它們的窩在哪兒?”

  “那咱們隻能把這個蛋吃了。”爸爸惡作劇般地說。

  “敢!”女兒上來就用結實的小拳頭在老爸頭上“咚”地砸了一下。“你把蛋給我孵出來。你說當年在農村幹活時,村裏的老太太們在春天的時候自己孵蛋。你也給我孵!”

  是的,當年獨裁者毛澤東把我們這些城裏的孩子們趕到農村“上山下鄉”時,我見村子裏的老大娘們用自己的身體孵蛋。早春時節,她們就把雞鴨鵝的蛋用棉布細細地包好,貼身裹在胸前,用自己的體溫“抱窩”。那可真是個功夫,每天大部份時間都在炕上坐著,幹什麽都小心翼翼。蛋一直裹在身上(蛋如果涼了,裏麵的小生命就死了),直到小雞鴨鵝都孵出來為止。晚上睡覺怎麽辦?翻個身,蛋不都壓碎了!所以這才叫功夫嘛。

  “我是男的呀!”我調侃道。

  “雄性的飛禽也孵蛋。公的、母的輪流孵。”女兒反駁道。看來她在學校裏學得還真不少。

  “可爸爸不是老大娘呀。我每天要工作,怎麽能胸前裹上個鴨蛋?晚上睡覺一翻身,鴨蛋壓碎流了一床,不知道怎麽回事的人還以為爸爸在床上拉了稀……”

  “那你用熱水袋孵吧。”女兒說。“你總說‘上山下鄉’時,看見北方農村的農民用火炕孵蛋。把蛋裹在棉被裏放在炕頭上。二十一天孵出小雞,二十八天孵出小鴨子,三十五天孵出小鵝。多好玩兒呀!我們沒有火炕,但可以用熱水袋代替呀。是吧,爸爸?我這就去找棉被……”

  你看,你看,我對過去的農村生活說得太多了,太讓女兒神奇,現在她要用熱水袋孵蛋。可是誰成天往孵蛋的棉被裏換熱水袋?怎樣控製溫度?太麻煩了。“等等!我有個主意!”我嚷著。“我們到附近小樹林裏去轉轉,也許裏麵能找到一窩正在孵蛋的野鴨子。咱們就把這個蛋放進去。”

  “好呀!”女兒歡呼著。忽然她又提出別的問題。“如果找到一窩孵蛋的野鴨子,可它們已經孵了很多天了。到時候別的小鴨子都孵出來了,單單這個蛋遲遲不出殼怎麽辦?”

  是呀。早出殼的小野鴨子急不可待地到處亂跑,鴨爸爸見還有個小鴨子孵不出來了便不辭而別,鴨媽媽隻好帶著兒女們匆匆到小池塘裏去遊水,我們放進去的那個蛋裏的小鴨子可憐巴巴地死去,那可是功虧一簀。嗨,還不知道是否能著到野鴨子窩呢。八字沒一撇,這裏倒“沒有遠慮必有近憂”起來。走,先去看看是否能找到野鴨子窩。

  那個周末我和女兒捧著個野鴨蛋到附近各個公園的樹林和草場裏轉,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草叢下麵、樹根底下仔細地找了又找,頭頂著太陽,撲打著各種各樣的,直撞到你臉上做自殺攻擊的小蟲子,甚至餓著肚子(這是難以想像的可怕,你看見我胖胖的樣子就知道我有多麽好吃)。然而我們的誠心誠意沒有任何回報,兩天時間過去,結果是一無所獲。女兒報怨了,擦著臉上的油汗嚷:“你說你找野鴨子窩經驗最豐富,可為什麽到現在一窩都沒找到?!騙人!”我應該經驗豐富,當年在“北大荒”的草甸子裏不知道找到多少窩野鴨蛋。當然,那時“兜虧錢、胃虧肉”找野鴨蛋就是為了吃,不知造成了多少野鴨子的窩破鴨亡,想必是野鴨子一眼就看出“瘟神”來了,屏住呼吸,潛伏在窩裏一動不動,根本不會暴露目標。哎,現在我想積德了卻找不到行善的地方。

  怎麽辦?“我們住的公寓房簷裏有許多麻雀窩,咱們把鴨蛋放進去讓它們孵。”女兒這主意不錯,可麻雀太小呀!如果它們決心孵野鴨蛋,得好多隻麻雀把鴨蛋團團抱住才成。“爸爸,你說鴿子也可以孵雞蛋或鴨蛋,咱們去找鴿子窩吧。”嗯,這個辦法可行,可別看每天都看見野鴿子滿天飛,我真對哪兒有鴿子窩沒概念。另外,如果野鴿子窩都在房頂上,我怎麽把野鴨蛋放上去?小野鴨子孵出來又怎麽下來?

  傍晚晚飯後,我在公寓後麵的小土山附近散步,鬼使神差地走到一個從來沒到過的地方,忽然不遠處猛地飛起一隻野鴨子!根據經驗,這兒就有野鴨子窩。果然我很快在一棵小樹下發現了!大碗狀的窩,直徑不到二十厘米,用細草十分的精心地編成,裏麵有八個蛋,和女兒撿的野鴨蛋一模一樣。

  狂喜!“啊-!”我像瘋子一樣地喊叫著跑回家。幾乎是語無倫次地向女兒報告振奮人心的好消息。跟著女兒和我變成兩個真正的瘋子,狂呼亂叫著捧著鴨蛋奔出門,直奔到那個野鴨窩邊上,哆哆嗦嗦地把我們的野鴨蛋放進去。“似乎大一點兒。”我指著我們的寶貝蛋。“看不出來。現在好像說不準哪個是咱們的蛋了。”女兒有些不安。哎喲,我們的寶貝。

  趕快離開!讓我們的保姆--那野鴨倆口子趕快回來繼續生蛋、孵蛋。它們說不定在什麽地方正在哀嚎“我們的孩子們,我們的孩子們”,別讓它們喪魂落魄、悲痛欲絕啦。“一般地說,一窩野鴨子生十二蛋。”我計算著,“現在是八個,母鴨子每天還會繼續生一個,也就是說四、五天後野鴨倆口子開始正是孵蛋。從現在起,三十二天後將可以看到我們的寶貝蛋變成毛茸茸的小鴨子出殼。”

  女兒很欣慰,“太棒了!”可又一轉念,“那它們會不會發現多了一個蛋呀?”

  “發現了又怎麽樣,難道它們就沒些‘鴨道主義’嗎?”我說得斬釘截鐵,但心裏也確實發毛。這一懸念讓我一夜都沒睡踏實。

  第二天早上才五點多我再也睡不著,想著是否該去證實一下那窩野鴨子在窩裏。它們該不會把我們放進去的寶貝蛋疑神疑鬼地拱出窩吧?可我怎麽能再讓它們受驚嚇呢?有了,我用高倍望遠鏡去觀察。嘿,真管用!在距離野鴨窩二十多米的地方我用望遠鏡看到了野鴨倆口子。在窩裏的是妻子,一頭綠色錦毛的漂亮丈夫在窩外邊臥著,它把頭搭在妻子的脖子上,在燦爛的朝霞下顯得那麽溫情脈脈、悠閑自在。清晨一片安寧,我想野鴨子夫婦大概也看見了我,不過並沒有覺得那邊站著個“瘟神”。

  此後,用望遠鏡觀測野鴨子成為我們一家三口的一大樂趣。為此我們又買了個望遠鏡,免得一個人看得過癮,邊上兩個人抓耳撓腮。在望遠鏡中可以看到孵蛋的鴨子不時地用嘴翻它們的蛋,當然也包括我們的寶貝蛋。有時,在外邊吃飽了的公鴨子或母鴨子匆匆從外邊飛回來接替對方。正在孵蛋的看見“換崗”的來了,出了窩,伸伸懶腰,拍拍翅膀,躍上天空飛走,找東西吃去了;吃飽了的野鴨子趕緊臥到窩裏孵蛋。真有趣!

  下了一天雨,野鴨子和蛋會不會被淋壞?說不準,反正野鴨子趴在窩裏一動不動。忽然有幾天來了倒春寒,趕緊去看看;還好,它們仍是堅定不移地孵蛋。不好,一隻流浪貓朝野鴨子窩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走了過去!我立刻變成一個真正的惡魔,怪叫地衝過去,嚇得那隻貓屁滾尿流地逃。

  馬上就要到小野鴨子出殼的日子了。真想到窩邊去看看那些蛋,到現在還不知道在窩裏到底有多少個蛋呢。如果是十三個,那可不是太吉利的數字。但最好還是別過去看。到時候小野鴨子們孵出來不就知道了嗎?

  到小野鴨子出殼那天我醒得格外的早,像以往一樣,拿個望遠鏡來到“觀測點”--一棵小樹邊上,屏住呼吸仔細觀察。怎麽?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沒有看見孵蛋的野鴨子。再仔細看,還是沒有!糟糕!它們是否遇到不測?一隻路過的流浪貓,或者乾脆是一隻狐狸發現了它們,並下了毒手。頭“轟”的一下大了!人不由自主地衝了過去。野鴨子窩裏亂糟糟,野鴨倆口子無影無蹤。完啦!我一下蹲下來,汗都下來了。我為什麽這麽倒黴?慢著,野鴨子窩裏的怎麽都是些蛋殼?啊,我明白了,小鴨子已經出殼,它們被鴨媽媽帶走了。哎呀,真是有些遺憾,沒見到毛茸茸的小野鴨子一個個從殼裏爬出來。

  等等,窩裏還有三個蛋沒孵出來!這是為什麽?!環境汙染的結果?或者本來就會有一些蛋孵不出來?該不會有我們的寶貝蛋沒孵出來吧?不會,絕對不會!寄托美好希望的寶貝蛋絕不會有這麽令人遺憾的結局。可那群小野鴨子在鴨媽媽的帶領下去哪兒了呢?是不是正在奔往某個水塘的途中?女兒和妻子也來了,看著被遺棄的窩和三個沒有孵出的蛋,心裏不免有著悵然。

  傍晚小池塘裏一大片野鴨子在戲鬧。很多母鴨子帶著自己的小鴨子在水中玩耍。不過這些小鴨子一看就不是剛剛出殼的,有的早在一個多月以前就來到小池塘“報到”了。那邊水上有一窩像是剛孵出的小野鴨子跟著母鴨子,鴨媽媽正“別亂遊,別亂遊”地喊叫著管教它的孩子們。我們一家三口趕緊過去仔細地數,怎麽隻有六隻呢?那這窩小野鴨子不是我們每天觀察的那窩。可我們並不知道這對野鴨子正好生了十二個蛋呀,而且小鴨子趕往水塘途中會有某些我們不清楚的原因死掉幾隻吧?有誰能斷定它們不會跑到別的水塘去呢?不管怎麽說,讓我們把它們當成每天觀察的那窩小野鴨子吧。好吧,就這麽定了。可哪隻小野鴨子是我們的寶貝蛋裏孵出來的呢?就算那隻最健壯的吧,瞧它叫得有多響亮呀,它“我在這兒哪,我在這兒哪”地喊著,神氣活現。

  然而我們有了新的憂慮,現在都六月份了,這些孵出來的小鴨子似乎太晚了一些,它們還能長大過冬嗎?會的,一定會的,特別是那個寶貝蛋裏孵出的小鴨子。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