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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三十九)

(2009-03-06 01:04:35) 下一個

B年四月三十日 多雲

  九十八歲的塞爾瑪忽然死了,是在淩晨無聲無息地走的。艾琳知道後馬上說,下一個就是她。整個上午她都靠在床上不肯起來。見我進來收拾房間就把身子轉向牆那一麵,誰也不想理。我在擦她掛在牆上的玻璃框時發現裏麵又多了幾張小照片,多是她和老伴兒的合影。我仔細地看這幾張照片,艾琳的老伴兒也是個矮個,人比較瘦,半禿頂,好像都是在自家的後院照的。

  “這是我丈夫去世前幾個月照的,就在我們的後院。”艾琳翻個身睜開眼睛。“他過世有十幾年了。他是得癌症去世的。”

  我知道昨天艾琳的女兒看望過她,這幾張照片想必是女兒帶給媽媽的。我是不是得說幾句安慰的話?說什麽呢?

  “十幾年啦。他真是一個好人。可我遲遲不肯去和他再見麵。”

  我明白艾琳的意思,她得找個人傾訴一下。現在她暗示死後在天堂和丈夫見麵。

  “那時候他病得是那麽厲害……所以就早早地走了。”

  “今天天氣很好,外邊很暖和,咱們到外邊走走好嗎?”我終於開了口。

  “你還在幹活。”

  “我馬上就休息了。”

  這樣我們就來到門外。臨近護理院的一戶住家在烤肉。在護理院門外站著的艾琳說聞起來象汽車燒著了的味。剛剛在烤爐中點火時會有股燃油的氣味。然後又說:“我很愚蠢吧?”自嘲的笑笑。她情緒很壞。這半年下來她顯得蒼老了許多,不過智力沒有明顯的退步。我揣測她今天心情不好是因為隔壁塞爾瑪的死。

  “沒人是十全十美的。”英文中有一句是,“Nobody is perfect。”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哎。”艾琳若有所思。“我來了有一年了吧?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換個地方?”

  “當然。”

  “天堂?”

  “哪的話呀!我是說您為什麽不去老年公寓?”我這麽問恐怕有些唐突。艾琳久久地不說話。

B年五月二日 多雲

  伯莎還沒有被換房間。與她同屋的安妮仍不停地大聲哼叫,大概又是什麽地方不舒服。見她仍然在床上躺著,我問伯莎過得怎麽樣,她愁眉苦臉地說:“還不錯。”我問她是否和護理院的頭兒提了她換房的要求?她說已經提過了,提過了就不能老提。她這哪兒象美國人呀?

  “你一定要去說!不抱怨別人會認為你很滿意。可你確實過得不舒服!”

  “那你給我說去吧。”

  我簡直要笑起來。“你得自己去說。一定要自己去說。”我不想跟她說,我作為一個中國人說了根本不管用,而況我僅僅是個清潔工。我給她出主意,要她在下星期一定去抱怨,就說要調到另一個房間去。我拉她看了那個房間,隻有九十八歲的伊麗莎白。那個老太太也是成天叫喚,腦筋胡塗。我讓伯莎跟頭兒說,跟伊麗莎白對調房間。讓兩個總是大聲叫喚的老太太住在一起不就行了嘛。

  伯莎看看我,“那能行嗎?我已經提過了,他們說不行。”

  你看,你看,她真需要別人的保護。伯莎整天一種窮途末路的勁頭。可老太太埃絲特正和她相反。埃絲特床頭櫃上什麽東西也沒有。她說自己的東西都放在家裏,她隻打算在護理院暫時住一段時間,等身體恢複後就回家。埃絲特股骨頭摔斷了。像她八十多歲的年齡,股骨頭斷了很難好起來。今天上午她到醫院複查腿傷,回來後很是沉默。在她房間打掃衛生時,埃絲特主動對我說,她可能要在護理院多住些日子。大夫說她的骨頭愈合得很慢。不過她相信最終會離開護理院,甚至從來沒想到去住老年公寓。

  我知道埃絲特是個孤老太太,一輩子沒結過婚,當然也沒孩子。那她家裏能有什麽呢?對,她有很多老朋友。有三個老太太經常來看她。她們來了談得可真熱鬧。就在她們嘻嘻哈哈時,伯莎扶著拐棍在走廊裏煩躁地來回走。我想她大概沒什麽朋友。

B年五月三日 多雲

  前兩天我在比爾的房間裏發現了一顆小口徑步槍子彈。我不認為是比爾的,或許是丹尼爾(與比爾同房間的那位老先生)的。我把它交給清潔工頭兒瑪麗後,她立刻鄭重其事地轉交給凱茜,並認為要好好翻一下比爾的行李。“我可不希望他自殺。”瑪麗嘟囔著。比爾脖頸以下都沒有知覺怎麽自殺?“他的胳膊還會動,說不定在哪兒藏著把槍,到時候給自己一下!”瑪麗一臉嚴肅。我想告訴她,比爾胳膊活動能力很有限,根本握不住東西。到是丹尼爾有可能藏著把槍。

  比爾並沒有表現出極度的悲觀。當然我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他跟我聊天時說到他曾在西雅圖的一個康複中心住過很長一段時間,那裏的護理人們很多都是中國人。接觸的時間長了,他還會幾個中文單詞。

  “他們會不會是越南人?”我很表示懷疑。

  “是中國人,都是從中國大陸來的。他們對我不錯。”為了證明他所學到的是中文,比爾還費勁地發出幾個單音節。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那聲音古怪,我不覺大笑。我想了一下,問他還有什麽親人在附近住著。比爾一聲不吭,搖了一下頭。我發現比爾的床頭櫃上有封信,那是本州一家公司給他寄來的問候卡片。我猜想比爾原來在這家公司工作。

  我默不作聲地打掃著房間,比爾漸漸地閉上眼睛,大概他要睡會兒。忽然他對我說什麽,肯定是要求幫忙,但我一時弄不懂他到底需要什麽?猜想是一種鎮痛藥。他見我沒聽懂就變得特別煩,使勁一動,頓時疼痛難忍。我真是過意不去。忙叫護士來,他已經昏昏欲睡。護士告訴我,比爾想讓我把毯子給他蓋上。剛剛在三十分鍾之前給他吃了鎮痛藥。她這一說我才知道,比爾每隔一段時間就吃一次鎮痛藥。他的癌轉移了?他才二十七歲。命運真不公平。他得熬過極其痛苦的一段時間,估計是好幾個月,才能永遠地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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