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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三十四)

(2009-03-01 01:49:27) 下一個

B年三月二十九日 陰轉多雲

  凱茜在下午的職工會上氣勢洶洶,說她已經知道又有人偷偷打長途電話。“我這兒收到了上個月的電話帳單,有人在夜班往倫敦打長途電話!一打就一個多鍾頭!對,反正這錢出在護理院的成本中。不害臊!到自己家裏打長途電話去!占便宜!……”凱茜頓了頓。“我在這裏千方百計地節省開支,有些人變著法的占小便宜。看見了嗎?我從教堂拉來的那些舊椅子、舊沙發,電視。啊?聽著,我知道誰幹的這事,沒有第二次。讓我知道你幹第二次,我就解雇你!”

  下麵她又提到護理院的老人受虐待的問題。護理院裏很多老人都是傻子,有的傻到連話都不會說的程度。如果你惡毒地當麵咒罵他們,老人們是整個一個不懂,例如“歌唱家瑪麗”,退休醫生的老伴兒弗朗西絲。凱茜說,最近又有護士助理罵弗朗西絲是豬,並且還暗地裏打她!我很吃驚,沒想到這種事隔了不久又發生。

  我馬上又想到凱利,他對老人們也很粗暴。那還是一種赤裸裸的粗暴。當著我的麵把個渾身屎臭的老太太幾把扒光,然後用酒精大肆地刷洗陰部,換上尿布,穿上衣服,放進被窩。然後把膠皮手套脫下來往垃圾桶裏一扔,轉身到另一間屋子對付另一個老人。這情景看得觸目驚心。他簡直象個飼養員。當然,他畢竟沒有罵老人。

  “還有偷盜問題!”凱茜把嗓門提高了八度。“什麽都偷!手套、手紙、食品、刮胡刀等等,甚至還有衛生酒精。那種酒精在商店裏幾毛錢一瓶!這麽便宜的東西還偷!有人還把刷馬桶的刷子拿走了!連住戶房間裏的紙簍也不放過!少了很多!你家怎麽需要那麽多的紙簍?”

  最後凱茜很隱晦地提到護理院裏的職工中有人告密。也就是把護理院裏一些情況反映到了州政府。什麽衛生條件不合格,老人受虐待等等。我們的經理提到這事時很是惱火。對這該是她最惱火的一件事。“我在這兒拚死拚活地幹,有人偏偏胳膊肘朝外拐!”

B年四月三日 晴轉多雲

  凱茜布置“軍事演習”,說是政府要來人檢查工作,大家議論紛紛。這位女經理先交代了一下,她把一張寫有“危險”二字的硬紙殼放在護理院的某個地方,或者是住戶的房間裏,或者是餐廳裏等等,希望在“演習”時所有的工作人員仔細找。誰先找到誰有獎。她這樣做的目的是希望幹活的人們把任何地方都仔細看一遍。

  下午兩點警鈴大作,當時我正在護士站清掃衛生,走廊中所有的門都自動關上。得,我被關在護士站的位置。這兒不可能有那個特殊的硬紙殼,我是不可能得獎的了。有幾個老人坐在護士站邊上的沙發上打瞌睡,警鈴響的時候整個一個“置若罔聞”。我趴在走廊門的窗戶上,看見護士助理們都在每個房間中清點老人,忙著查看是否有凱茜的“埋伏”。凱茜和護士頭斯蒂芬妮走來走去地查看。忽然一陣尖叫聲,有人在飯廳裏找到了那寫有“危險”的硬紙殼。凱茜當即兌現,獎給發現者一條浴巾。

  “演習”之後,凱茜又招集大家開會,再三告訴人們在檢查那天的注意事項。她對我們清潔工的叮囑是,各種清潔用的洗滌液要放在工具手推車的箱子裏。箱子還得上鎖。工具房要隨時要上鎖。進屋打掃衛生時,工具手推車一定要在自己的視野之內。她這麽要求自有她的道理。護理院老年性癡呆的人很多,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把洗滌液拿起來喝掉。當然,這裏說的是有可能,並不是說老糊塗們特愛喝。我們平日幹活從不把洗滌液都鎖在箱子裏,鎖來鎖去也太麻煩了。凱茜心裏也明白這一點。可護理院有關清潔工作的規則有這些內容。到時候檢查工作的官僚們就按照規章製度來檢查。可為什麽州裏忽然要來護理院檢查工作呢?

  下班時,我看見凱茜又把護士頭兒,清潔工的頭兒和廚房的頭兒都找來商量過幾天接受檢查的事。這兩天我大概有很多活幹。下午的時候,老太太瑪麗就讓我擦所有的每間房間的門縫。我還看見約翰拿著桶油漆在漆一些門下邊的破損處。他太胖了,根本蹲不下來,於是就跪在地上,於是褲子從他那圓圓的肚皮上往下滑,屁股溝又露了出來。他嘟嘟囔囔,覺得這活很沒意義。這事讓我聯想到過去國內應付上級檢查。那時一聽說領導要來檢查工作,人們就得忙活兩天打掃衛生。

B年四月五日 晴

  我很喜歡伯莎這個老太太。她慈眉善目,什麽事都忍著。人從外邊一看就可大體上知道利害不利害。她一點也不糊塗,身體狀況也不錯。當然,前些日子摔斷了腿,現在還有些瘸。她也是我認為最不該到這兒來的人,因為她才六十七歲,完全有能力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個十年八年的。這是提前進入“終點站”。

  伯莎十六歲結婚。那時她的丈夫是個二十歲的健壯的小工人。她為他生了四個孩子,長子已經五十歲。她守著丈夫一直是圍著鍋台轉,從來沒有到外邊去找個活幹。年前時的照片上看,她簡直象個小姑娘,不但丈夫舍不得她外出打工,自己也沒這個信心。

  幾年前她丈夫從修理工的崗位上退休,剛在家呆了兩個月就發現了肺癌,沒幾個月就亡故了。我猜想那是個嗜煙如命的老漢。她在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一個人住了幾年,後來摔斷了腿。傷好後,在子女們的勸說下進了護理院。為什麽不讓她進老年公寓?也許她的子女們也認為他們的媽媽沒有個人生活能力。但我認為要伯莎到護理院就是送死!這麽說好像太冤枉人。哎,美國和中國的家庭觀念太不一樣。不然她可以住在一個子女家。四個子女呢,每家輪著住。不,是三個子女家輪著住,她的一個女兒總把家庭生活搞得一團糟。具伯莎講,她那個女兒現在是單身,此前有過三次不幸的婚姻。

  伯莎和我聊天。她抱怨,什麽都抱怨。不過有些事確實可以告狀。她現在和老太太安妮睡一個屋。安妮可以說是個植物人,不會說話,也沒什麽思維,肚皮上插個管子通流食。醒著的時候會笑,如果感到不舒服就大聲的呻吟,可以一連好幾個鍾頭不停。安妮處於這種狀況已經有好幾年了。伯莎說她整夜在這種聲音中度過,不得安睡。我勸她向護士說她的問題。可伯莎說算了!她很像中國人的性格。

  “我先去給你說去。”我說。“不過到時候你也得去提意見。你得去說!”

  “那可好了,我真不知怎麽感謝你。”伯莎說。“不過…我能成功嗎?護理院要是不給我換房間怎麽辦?我真不敢去說。”

  你看,你看,事情還沒辦,她已經氣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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