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年六月十七日 多雲
下午的時候走廊裏突然爆發出大喊大叫的聲音。人們過去一看，是鄧肯夫人的兒子們正圍著凱茜吵鬧。鄧肯夫人剛來護理院一個月。前兩個星期不知什麽原因被送進醫院。這兩天剛從醫院返回。這個老太太身體很虛弱，腸胃不好，拉肚子，總是靜悄悄地躺在床上。可她有六個兒子。這不，他們來了三個。
我聽不清他們到底嚷嚷什麽。大意是護理院照顧不周，所以他們的母親生了病。凱茜冷靜地解答著漢子們氣勢洶洶地質問。那邊科拉立刻打電話報警。不一會兒警察就來了。兩輛警車，四個胖胖的警察。三個漢子一見便有點傻眼。
最後事情怎麽解決的我沒看見。拉賓繪聲繪色地形容了一番。無非是受到警察警告的漢子們俯首帖耳地走了，凱茜是怎樣地不以為然。我問她原來有沒有此類事情發生？她說親屬們抱怨是常有的事。但這回幾個男人過於地聲色俱厲，樣子很怕人，所以要叫警察。
“如果是那幾個當兒子的有理呢？”我說。
“警察不管是否有理，隻管阻止暴力行為。”
“可老太太的兒子們隻是一時激動呀！”
“一時激動就有可能產生暴力事件。凱茜可以認為自己在正常的工作中被人威脅了，她需要保護。”
“可警察並沒有把他們三個人抓走呀？”
“警察給了他們三個人警告，並讓他們立刻離開。你沒見那幾位馬上就走了？”
哎，美國是個認法不認理的地方。我想這位老太太的兒子們會把自己的母親轉到別的護理院去。這一年來我已見到好幾例這種情況。但拉賓告訴我，老人們住進來都是簽好合同的，臨時轉走算是毀約，護理院要罰錢的。再說了，住進護理院了還有什麽好壞之分？護理院還不是都一樣。住進護理院了還想有什麽好日子？
是呀，住進護理院還有什麽好日子。好日子已經過完了，留下一個或長或短的，悲劇性的結尾。
回顧與情感（十七）
美國畢竟是個法製國家。這個法製的基礎就是美國老百姓認可這種製度。鄧肯夫人的三個兒子是三條壯漢，他們情緒激動，說不定真會失控，幹出些違法的事情。但警察一來，他們就在警告麵前控製住自己了。這說明法製在他們心中的地位。或許三個壯漢仍然認為護理院沒有很好地照顧他們的老母親。可當時他們得服從警察。
我想起曾在中國當過大夫的妻子說的一些有關國內醫院的事。她說病人正常死亡時家屬有時會大鬧。比如，有一次有位腦溢血突發的老漢被兒子們急急忙忙送進急診室。當大夫宣布老漢已死亡時，他的兒子們都跳了起來，破口大罵，認為醫生搶救不及時。“你們等著！你們等著！”家屬們憤憤而去。很明顯，他們這是回去叫人，準備大鬧醫院。大夫、護士們頓時慌了神，剛才負責搶救的大夫被打發躲了起來。跟著老漢的家屬們來了更多的人，在醫院大打出手！
為什麽醫院的工作人員不去叫警察？回答是：叫也不會來，來了也不解決問題。那這種病人家屬無理取鬧的事情多不多。回答是：時有發生。我不知道現在國內人們的法製觀念怎麽樣，反正中國城市人口正向老年化發展，遲早會建立類似美國的護理院一樣的機構解決老人贍養問題。如果中國到那時不能有效地實施法製，如果人們不認可法製，護理老人的工作可真有些可怕！這種工作，家屬和工作人員站在不同角度總會有不同看法。如果家屬動不動就對護理老人的工作人員施以老拳，這活可怎麽幹呀！
現在提個問題，如果鄧肯夫人的三個兒子堅持認為是護理院失職造成他們的母親生病怎麽辦？那他們可以上法庭告狀打官司。我的一位朋友是個理療師，經常出入護理院。有一次一家護理院發生老人潰瘍的嘴裏生蛆的事情，家屬立刻打上法庭。這件事轟動很大，當時報紙上連續報導此事。那個老人的家屬是否也會動員親朋好友打砸那家護理院？誰會幹那種違法的傻事。
六月二十日 晴
在幹活的時候，看見我們的頭兒瑪麗正領著個黑人半老頭兒轉悠。看來他是接我的班的。果然，吃午飯時，瑪麗說到這個黑人。他過去是當兵的，在軍隊裏就當清潔工。在我走後馬上來上班。
他行嗎？我看他跟在瑪麗後麵無精打彩的樣子。有什麽行不行的，你以為誰會很喜歡清潔工的工作？我這不是也要離開護理院了嗎？這個護理院已經建立好幾十年了，還沒聽說招不到清潔工的時候。
天下過幾場雨就迅速地熱起來。今天凱利正駕駛著割草車割護理院四周草坪上的草。護理院出每次出八十美元讓凱利掙點外快。他現在被太陽曬得滿臉通紅，看來很熱。這護理院周圍的草坪至少要割四、五個鍾頭。你可以想象草坪有多大。草坪的外邊是一片片的樹林。
胖子約翰正在澆花。他沒有凱利那麽興致勃勃，因為他這是在班上幹活，沒外快可掙。護理院門前屋後的花種得很多，雖然都是當年草本，可花的品種不少，現在很多花都開了，用五彩繽紛形容不為之過。護理院窗台的外邊都放滿了花盆。
護理院正門邊上種著蘋果樹，現在樹上的小蘋果都在長大，滿樹都是。老實講，護理院的環境很不錯。可護理院大部份的老人們已沒有能力在花叢邊散步，未經允許也不能到護理院外邊。當然，你可以說，這環境是為老人的親屬們預備的。這並非刻薄。親屬們都希望自己的老人有個良好的生活環境，於是護理院四周的環境就特別好。事情就這麽簡單。
清潔工頭兒瑪麗見我站在外邊發呆，就帶著我來到護理院的倉庫。在一個角落放著許多護理院在各種節日用的裝飾品。她希望我能帶走幾件作為記念品，比如小小的聖誕樹，能閃光的小燈泡串，彩蛋等等。我並不想要這些東西，隻是不好駁老太太的麵子。忽然，我看見一張鑲在小小鏡框裏的彩色照片，那是晚霞，取景相當不錯。瑪麗說是一位過去住護理院的老人遺留下來的。我立刻要求得到這張照片。瑪麗欣然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