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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四十五)

(2009-03-12 01:36:28) 下一個

    回顧與情感(十六)

 

  露西老太太,您還健在嗎?我不敢往下想。五年了,一直沒有您的消息。曾寫過信,想必您收到了。其實我可以打電話的,但後來也就漸漸淡忘了。您在我心中的印象是多麽美好啊,如同我另一個忘年交老太太勞拉。勞拉已經故去,最後她癡呆了。死對她來說真是一種解脫呀。

 

  不知道你們會怎麽想,我反正不會回避人生中的生老病死。人活著要有生活的質量,生活中要有自我肯定的價值和樂趣。如果不能如此,成為了社會的負擔,不如早早結束。生活仍充滿希望的時候正視這一點是否有些恐怖?可誰也無法逃避這一歸宿。我以為,人正視了死亡會更理智。

 

  記得1970年代末,我在上海見到一位老科學家。他當時將近八十歲,可已經連續輕度中風兩次。以為家父是他的得意門生,老先生熱情款待了我。席間他和我都喝了些黃酒,見我將酒一飲而盡,眼睛一亮,大聲叫家人給我上白酒。飯後他不顧身體有病和我暢談。他說他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已將後事精心地一一安排。他笑著講:“大夫不準我看書、看報,不準我喝酒吃肉。我告訴他,‘那樣的話,我立刻就死。’人活著就要有價值,象白癡一樣活著,活得再長也毫無意義。”

 

  或許我老得不成樣子的時候也會老年性癡呆,在這之前我會立下遺囑,告訴我的監護人:為了免除我的痛苦,大家痛苦,請選擇適當的時機讓已經沒有人的意識的我死去。如果那時的法律允許選擇安樂死,請你們別猶豫,為的是盡可能保持我做人的尊嚴。

 

  我講以上的話並不是說,麵對不可治愈的疾病和衰老就沒必要活下去。向死亡挑戰和正視死亡並不矛盾。人生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向人的極限挑戰,包括向必然的死亡挑戰。正視死亡是承認現實,死亡對誰都是不可抗拒的,或遲或早都會降臨到每個人頭上。人生本身就是個悲劇?就算是吧。那也要挑戰!要有勇氣挑戰,就像露西那樣,像勞拉那樣。

 

B年六月十四日 多雲

 

  麗歐娜變得越來越傻了,而且情緒很低沉。前幾個月她還一定要和我結婚呢,光著腳在走廊裏笑嘻嘻地走來走去。現在她每天早上在床上拉一泡極臭的稀屎,弄得滿過道臭不可聞。和她同屋的艾琳氣得半死,每天早上到我這兒咬牙切齒。可我讓她找科拉去抱怨,她又猶豫了。艾琳向來是個很克己的老太太。這幾天艾琳的女兒也沒有來看望過老母親,不然當女兒的去抱怨比老太太自己去說管用。

 

  這天早上,麗歐娜又拉了一床屎。她自己也非常的尷尬,並試圖換她的屎衣服。她自己脫得赤條條,可找不到該換的衣服,結果就在屋裏亂走。滿地都是屎!我正好要清掃她的房間,一開門一股惡臭撲鼻,看到她赤條條,樣子極難看,象生薑。人老了怎麽那麽難看呀?!我趕緊關上門。艾琳呢?正坐在小院子裏生悶氣。

 

  我趕緊去和負責這個房間的護士助理說這事,可時間過去一個多鍾頭還是不見護士助理的影子。她的房間太臭了,熏得半個走廊都臭不可擋。凱茜皺著眉走過來,不耐煩地命令我用除臭劑噴一噴。我拿著噴霧器在走廊裏來回噴了幾次,還是覺得有味。乾脆把李歐娜呆的房間門開了道縫,拿著噴霧器往裏狂噴,感覺是在放毒!

 

  快到中午時,兩個護士助理才來收拾李歐娜。兩個姑娘進了屋就是一片驚叫,顯然是趟了“地雷陣”。她倆把李歐娜和艾琳所有的被褥都換了,裝進大塑料口袋拖向洗衣房,因為上邊都是屎。然後衝回來用個大布單裹著李歐娜,再把老太太放到輪椅上,推進了洗澡間。剩下的事是我的了。我仔仔細細地擦洗地板、水池子、床頭櫃等等。牆上我也是刷了又刷。哪兒都是屎!

 

  中午休息時,傻呼呼的麗歐娜成了大笑料。我聽了他們的編派也不由自主地樂。但心裏還是替李歐娜難過。我悄悄地走到李歐娜的房間,見她呆坐在床上。我讓她告訴護理院,讓她的兒女們來看望她。李歐娜點了下頭,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李歐娜的兒女們都是小農場主,離護理院幾十英裏。我在李歐娜剛進護理院時看見過他們幾次。現在很少看到他們再來了。李歐娜總是指著她床頭的相框裏的相片,告訴人們哪個是她的兒子,哪個是孫子,哪個是重孫子。

 

B年六月十五日 晴轉陰

 

  新來的唐娜本來說九點半來上班,結果到十點也沒照麵。她是在護理院打小時工的,別的地方還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剛來上班就不請假缺勤,清潔工頭兒瑪麗很不高興。她嘟囔著要把這事告訴凱茜,然後把唐娜解雇。中午休息的時候又改了主意,歎口氣說,一定是唐娜的女兒不肯去夏季學校,也就是中學補習班,到外邊和哪個男孩子鬼混去了。唐娜肯定在到處找自己的女兒。她不肯告訴警察,而是自己找。因為叫警察幫著找,恐怕會在找到的同時發現她的女兒正在和什麽人吸毒。那樣又得被拘留。她女兒不止一次因為吸毒被拘留了。當然,她自己找恐怕要費更多的時間。

 

  這是唐娜的小女兒,剛十四歲就和男朋友同居。她一和媽媽賭氣就住到她媽媽找不到的地方。我看唐娜還是個正經的女人,可她個人生活弄得太糟,從來沒結過婚。沒結過婚還正經?在美國隻要自食其力,不犯罪,就該算正經。誰能管得了人家私生活?她不到四十歲,有兩個女兒,來自不同的父親,大的二十歲,現在已經工作,這個女兒還好。可十四的小女兒就非常的自暴自棄。唐娜一說起她就一臉的痛苦。

 

  唐娜前天還把自己的女兒領來幹活。她看起來象個很一般的美國女孩子,長得也不漂亮。我看她有溫柔、善良的一麵,她不僅幫著洗衣房的大胖子蘇姍幹活,甚至很有耐心地扶著行動困難的老人練習走路。對人也很有禮貌,還和我聊了一會兒。是不是唐娜對女兒的評價言過其實?沒有。不過這個世界上絕少有十惡不赦的惡魔。

 

  整整一天,唐娜都沒露麵,也沒來過電話。臨到下班,清潔工頭兒瑪麗又改了主意,“我還是不給自己找麻煩的好,我還是不給自己找麻煩的好!”她怒氣衝衝地到凱茜那兒要求解雇唐娜去了。

 

  我眼前又浮現出唐娜焦慮的麵孔。她不停地吸煙,麵容憔悴。她不想讓女兒走她的路,高中沒畢業就當未婚母親,到時候沒有正經家庭,幹工資最低的活。可現在眼看著她任性的、十四歲的女兒正步自己之後塵,甚至更糟。為了這個女兒,自己剛找的一份糊口的活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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