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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三十三)

(2009-02-28 01:06:44) 下一個

B年三月二十一日 晴轉多雲

  今天我才知道薩拉有黑人血統。她是新來護理院的老漢湯姆的孫女。這位白人老漢其實來了有一個多月了,不過沒人告訴我薩拉是湯姆的孫女這件事。我時常見他倆在外邊抽煙。薩拉先給湯姆點上煙,自己也熏上一顆。

  “老人不應該再抽煙了。”我說。

  “他離不了煙。”薩拉說。“他是我祖父。”

  “不開玩笑!”

  “真的,真的。我不開玩笑。”

  我仔細打量著薩拉。湯姆的妻子是個黑人老太太呀!我見過湯姆床頭他和妻子拍的照片。那是個很精神的黑人老太太,當然不能算是純黑人,膚色很黑,眉眼象白人。估計有二分之一的黑人血統。

  “湯姆的老伴兒是你的祖母?”或許湯姆後來和他的黑人老伴兒結的婚。我有些懷疑薩拉有黑人血統。

  “她是我親祖母,我有黑人血統。”薩拉歎了口氣。“祖母在幾個月前死了,肺癌。我祖父一下子就垮了。你看,他不是到這兒來了嗎?”

  “你算黑人嗎?”

  “我是黑人,我有八分之一的黑人血統。”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有六十四分之一也得算有色人種。不過我還是搞不清,這種歸屬到底是約定俗成還是官方規定。再問問薩拉?算了,別讓她不高興。現在美國種族間的成見表麵上看不見了,但每個人的心裏是怎麽想的呢?我又看看湯姆,想不到這個白人老漢竟娶了個黑人婦女。“他們結婚有多少年?”

  “我也說不清,反正是一輩子。他們一共有五個孩子,我媽媽是老三。不過他們都不在本地。”

  “那你怎麽在這兒?你是和你祖父、母一起長大的?”

  “是的。”薩拉說。

  她不想再說下去。我好像也不能太刨根問底,相信定有極具感情色彩的故事。

B年三月二十四日 多雲

  湯姆這兩天越來越不行了。剛來的時候他還能和孫女一起到外邊抽煙,顫巍巍地走兩步,現在衰弱得整天不是坐在輪椅上就是躺在床上昏睡。這僅僅是一個多月的時間。我看他是餓壞的!並不是有人故意餓他,而是他不肯吃東西,老伴兒的死對他打擊太大了。

  有一點我很驚奇,就是湯姆一點也沒有老年性癡呆。我起先認為他會很遲鈍,因為他八十出頭,像他這把年紀的人患癡呆的很多,而且他又是整天不說話。那天我在他屋裏打掃衛生,湯姆忽然輕聲說“NO”,並給我打手勢。我當時正擦他的床頭櫃,動了不該動的東西了?我指指這個,指指那個,湯姆一個勁地搖頭,臉漲得通紅。噢,我把他老伴和他的合影照片順手放在窗台上了,湯姆沒看見。我趕緊拿了回來,老漢說了聲“謝謝”,聲音很清晰,馬上又平靜地躺在床上一言不發。我猶豫了一下,想和他說點什麽,可也沒話,隻好打掃房間。跟著薩拉進來坐在湯姆邊上滔滔不絕地說話。我注意到湯姆很注意地聽,最後在薩拉的幫助下坐著輪椅出去抽煙去了。

  隻有薩拉能引起他的興趣。他的孫女一離開,湯姆馬上就極其消沉。今天早飯他又不到飯廳來,給他送的飯一點都沒動。薩拉今天休息,如果在班上,她來還能給他喂一些。看來今天他不打算吃飯了。上午我去送水的時候,見他在床上靠著閉著眼,皮包骨的樣子。“湯姆,喝點水吧?”我問。湯姆隻是擺擺手。我給杯子裏倒了些水,插上個吸管,送到他嘴邊。“喝點吧。”湯姆睜開眼,慢慢坐起來,吸了幾口水。“謝謝你!”他看著我又問,“幾點了?”我告訴他快該吃中飯的時間了。湯姆又躺下,說了句,“我就是在等待。”

  等待什麽?反正不是等吃中飯。

  壓抑。下午休息時和瑪麗說到湯姆的情況。“嗯,我跟凱茜說說,讓管心理谘詢的和他好好談談。”老太太瑪麗來了這麽一句,跟著又和約翰聊如何修房子。我心裏歎一口氣。瑪麗大概見得太多了。

    回顧與情感(十一)

  老湯姆的內心深處一定有個很美的愛情故事。他是怎麽愛上一位黑人姑娘的?相濡以沫好幾十年,他們的家庭一定極其和諧。可現在相親相愛的老伴兒撒手人寰了,老湯姆在這個巨大的打擊麵前完全垮了。看到以上的日記,我想到在公司幹活的時候和中國同事的聊天。他說到自己的父親。他的母親在兩年前突然腦溢血去世,身體很健康,性格外向的老父親一下子就沉默寡言了,幹什麽都沒興趣,人也一下子衰老了許多。家裏的子女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老父親,想盡辦法讓老人開心,可誰能替代死去的老伴兒呢?我的同事無可奈何,連連搖頭,描述著以下場麵:

  “……我在大學教書的哥哥給父親買了套兩房公寓,我哥哥的家就在附近,到時候也好照顧。每次去,父親就是呆坐,一問還有什麽要求,他就說‘挺好,挺好,你們忙你們的去吧’。有一次我哥哥、嫂嫂晚上去,老人燈也不開,孤零零地坐在黑暗中也不出聲。問他吃了沒有,他說保姆中午做好放在冰箱裏了,因為還得去熱,所以他不想吃晚飯了。趕緊給他熱了飯讓他吃了,把電視打開,希望他能看看,消遣一下。可我父親說‘不想看了,電視節目沒什麽意思’,說著就去睡覺了。我哥哥難過得要哭,說過些日子陪老人到江南旅遊。可老人躺在床上,背對著我哥哥,‘別麻煩了,生活搞得越簡單越好。你們快去忙你們的去吧。’我的同事深深地歎氣,想著現在父親身體尚可,如果日後身體再垮下來,他就不會活多久……”

  可我們怎樣去勸解這些七老八十的、喪偶的老人們?恐怕我們誰去勸老湯姆都不會有什麽效果。他內心的傷口無法愈合,除非他的黑人老伴兒複生。和相親相愛的人過了一輩子,實際上兩個人在感情上已經融為一體,怎能分開呢?老伴兒一死,老湯姆認為他的一生就算過完了,再也沒什麽太多留戀的了。

  歎息之餘隻能說:在盡力而為之時也要隨其自然。過份的勸慰在某種程度上恐怕也是不尊重的這些老人們的隱私。哎,隻是他們的痛苦也讓我們旁觀者很難過。我到現在還有個遺憾,沒能聽老湯姆講他的愛情。

  話說回來了,不是所有喪偶的老人都有這種深深的情感的。我知道的那些死去的老人們,幾乎有一半是結婚過兩次以上。我沒有看不起這些老人的意思,隻是更被真摯、忠實的愛情所感動。看到老湯姆我更想幫助他。這是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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