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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三十)

(2009-02-25 01:21:43) 下一個

B年二月二十五日 晴

  李歐娜早飯的時候突然暈倒!護士們急壞了。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前前後後竟有十來個,占護理院住戶的五分之一!照我看,這老太太大概就是有些低血糖,屬於一般的暈眩,沒什麽大不了的,喝點糖水就行。她前一段時間也沒什麽毛病呀?她有些老年性癡呆,已經八十多歲,矮胖、矮胖,性情比較活潑。年輕時的照片看起來可是相當漂亮。

  她喜歡到各個房間串門,到了一個房間裏就脫鞋、脫襪子。等她再出去的時候往往把鞋襪忘在別人的屋子裏。不過她的鞋襪上都有她的名字,所以我撿到了就給她送去。李鷗娜因此對我有好感,於是就每每當著眾人的麵說要嫁給我!引得周圍哈哈大笑。這小老太太也跟著傻笑。其實她說要嫁給我的那些瘋話我基本上聽不懂。她說的是俚語。拉賓聽了尤其樂。“她要天天給你做飯,還問你是不是喜歡吃煎鹹肉。還要,還要……啊-哈哈哈!”

  我當然是尷尬,並鄭重其事地說自己該是她的孫子。李鷗娜一本正經地搖頭,還說要嫁給我。我該怎麽辦?或許也跟著人們一起笑?我反正是不做聲地走開了。以後我有意無意地回避李鷗娜,這下她的鞋襪沒人給送回來。現在她成天光著腳在護理院裏走來走去。好在護理院裏也不冷。可她是光著腳呀!

  打掃李鷗娜房間時我仔細看她床邊牆上的那些照片。她的重孫子都有了。她的好幾個兒子都是又高又大的老漢,看那樣子是一般藍領階層。兒子們和老母親在一齊照的照片上都是一片笑臉。她的兒子們要知道老母親在護理院瘋瘋癲癲怎麽辦?咳,他們一定是知道這些的。老太太不糊塗怎麽會送護理院?當然,她沒有對門的弗朗西絲那麽糊塗。弗朗西絲現在根本不會說話,什麽人也不認識,包括和她生活了一輩子的丈夫。

  李鷗娜的兒子們也來探望過,多是坐上半小時就走。臨走前,護理院的管谘詢的還要和他們說上一通,多半是告訴李鷗娜近期的情況。

B年二月二十七日 多雲

  米莉在上午突然死了!這位胖胖的老太太剛來一個月。她太胖,形狀象個白薯。今早我送冰水的時候,發現她很虛弱,比平時更有氣無力。當時我就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問她是否需要幫助,胖老太太隻是笑笑,衝我擺擺手。平時她總要我幫她幹些事,無非是把電視換個角度,把報紙整理一下,等等。我樂得給她幹,這說明她覺得生活還有些意思。可今天早上她卻一反常態。起初我隻當是情緒低落。

  上午十一點的時候,餐廳裏傳來一片女人的驚叫聲。起初我還以為是打架了。趕過去一看,米莉平躺在地上,一個護士給她做心髒按摩,上衣都被剪刀剪開了。一個胖大的護士正沒命地用雙手按她的胸脯。巨大的乳房顫抖著。斯蒂芬妮正嘴對嘴地為她進行人工呼吸。我一看就知道完蛋了!多半是心髒病突發。不過她們也該選個地方去搶救呀。這大庭廣眾之下,米莉成了這個樣子,似乎沒了尊嚴。我的意思是說,反正也救不過來了。就趕緊把老太太抬回屋去吧。

  我看了一眼馬上扭頭幹自己的活去了。過了一會兒,傳來消息,她沒有救過來。中午吃飯時,瑪麗告訴我,一個護士助理發現米莉坐在輪椅上的神態很可怕。於是引起了一陣搶救。我估計那時米莉已經死了有一會兒了。發現米莉死掉的那個護士助理似乎受到了驚嚇,哭個沒完。凱茜把她叫到辦公室好一陣安慰。

  她的死讓我有些難過。米莉很善聊天,腦筋很清楚。她剛進來的那天,我在她住房間探了下頭,她立刻叫我進去,然後就聊個沒完。她說是自己要求家人把她送進護理院的,既然自己已經不能自理,她不想麻煩孩子們。她還告訴我她過去是軍隊的護士,轉業的時候還是上士呢。她說自己很喜歡旅遊,後來身體不好了,跟著就發胖。她有五個孩子都不在本地。不知為什麽沒談到自己的老伴兒,大概是離婚了吧?知道她喜歡聊天後,我覺得可以從她那兒得到許多有趣的故事。沒想到……

  現在我明白米莉是有嚴重的心髒病。

B年三月三日 雨

  沒看見皮特森先生中午來吃飯,一問才知得了重感冒。但我覺得是肺炎。他到飯廳最好有凱利“護航”。他高高的個子,極瘦。高大、強壯的凱利在一邊架著他走,簡直就象扶著副骨頭架子。這位老者的腿有毛病,總拉不開步,在凱利的“護航”下忽忽悠悠、東倒西歪,好不嚇人。不過你放心,皮特森先生不會一下子摔倒,凱利是多麽有勁的漢子。但如果是別的護士助理,特別是女的,那就很難說了。往往是兩個女的分別在皮特森先生邊上架著大呼小叫。老先生不是歪在這個人身上,就是倒向另一個人。老先生個子比兩個女的高一頭,那光光的、瘦瘦的禿頭來回亂晃,就象要斷了似的。這情景讓周圍的人們看了也緊張,於是皮特森先生走到哪兒,哪兒就是一片驚叫聲。皮特森先生太象木偶。

  皮特森先生一定感到很難為情吧?沒有。因為他是個多年的老年性癡呆患者,現在傻得隻會說一個單詞“NO”,沒有了任何思想。過去他可是大學的經濟學教授,並且一直是係主任。現在呢?是個傻子,名副其實的行屍走肉。我常常看見他在餐廳裏坐著,護士助理們相互聊著天,不時地用勺子把飯菜送到老人們嘴裏。皮特森先生目光呆滯,每當飯菜塞到嘴裏就被動地咽下去,沒有一點欲望。

  他的妻子隔三岔五地來照看一下,如果是中午來就給皮特森先生喂喂飯。他根本不認識任何人。我總是不由自主地這樣想。當然,我能在老太太的目光中看到答案。那是怎樣深切的,語言無法表達的目光。老太太還常常長時間地坐在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的丈夫身邊。她幹著點手工活,多半是打打毛線,也不說話。我有時進屋打掃衛生,她就和我搭訕幾句,非常隨和。

  皮特森先生的小屋中有個書架,上麵有些小玩意兒,其中有個簽了名的棒球。我問皮特森太太這個棒球的來曆。她一下子興奮起來,說是什麽人的簽名,大概是個著名運動員吧?“他(皮特森先生)最愛棒球,最愛棒球!”老太太喃喃道,完全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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