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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二十九)

(2009-02-24 01:14:35) 下一個

    回顧與情感(九)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護理院的老人們一個個到了“終點站”,工作人員一個個“轉站”,那幾天我真是情緒低落,有莫名其妙的很受挫折的感覺,傷心得很。

  有一天夜裏下了冰雨,大清早又下了濃霧。我上班時霧越來越濃,打著強燈也看不見眼前的路。霧太濃了,以至路邊的一切都看不到,到處白茫茫,我竟不知道開到什麽地方。終於,由於公路太滑,我的車失去控製,滑到路邊的小溝裏。車速慢,沒有出事。到處是冰,再把車開上公路相當困難。怎麽辦?我可以走著回家,剛開出來不到一英裏嘛。也可以走著去上班,有兩、三英裏的路。我選擇了去上班。濃霧中疾走,冥冥著有種力量驅使著我。

  那天護理院上早班的很多工作人員都因為大霧沒來上班,我的到達真有自投羅網的勁頭,在班上忙得不亦樂乎。護士們破例讓我也幫著護士助理給老人們穿衣服,然後打發他們來吃飯。我乾脆把那些骨瘦如柴的老太太們直接像抱個孩子似的抱到餐廳。我的情緒一下子高漲起來,因為感到自己很有用,老人們很需要我!

  多年後我仍清晰地記得濃霧中的感覺。路上的冰讓我一步一滑,公路上沒有來往車輛。我不斷地來到路邊建築物前,辨認門牌號碼以判斷著自己的位置,急急忙忙,心中有著急切。

  嗯,護理老人光有同情心還是不夠的,還得不斷地調整自己的情緒,應該有“你們很需要我”的精神狀態。

B年二月二十日 陰

  人們都叫他弗吉爾。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我覺得恐怕住不長的老先生。他很健談,同我一聊就是小半個小時。聊過兩次後我就有點兒不敢了。因為周圍的人們有愛告狀的。他六十七歲,得的是神經係統的疾病,是一種慢性的肌肉萎縮症。從他發病到現在已經有十多年了。開始隻是輕度的無力,但病情無情地、緩慢地發展著,弗吉爾跑遍了美國著名的神經科,無濟於事,現在自己照顧自己已經很成問題。他很痛苦,而況還有這麽健全的頭腦。

  上午凱茜和斯蒂芬妮又給老人們唱卡拉OK,忽然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完全的五音不全。起初我想是哈伍德,過去一看是弗吉爾。他唱得很糟,但很是投入,而且一首接一首。在唱一首讚頌基督的歌時,他不禁哭了起來。他邊哭邊唱,那擴音器裏的聲音還挺大,整個護理院裏都是弗吉爾的又哭又唱。凱茜和斯蒂芬妮顯然始料不及。她倆隻好沉默著,一直等弗吉爾滿臉是淚了,才過去安慰他。卡拉OK便結束了。

  弗吉爾自己有個電動輪椅。他可以駕駛著他的電動輪椅在護理院裏到處走。那個電動輪椅可重了,兩個很健壯的男人才能把它抬起來,主要是電瓶重。不用的時候就接上插銷充電。我對這個電動輪椅的價格很是吃驚,一萬多美元!據說裏麵有個計算機,用來控製操縱杆。有了這電動輪椅,弗吉爾可以自己在護理院裏活動,找什麽人聊天。弗吉爾剛來幾天,已經和幾個不太糊塗的老頭兒有了交往。我看見老頭兒湯姆用手拉著弗吉爾的輪椅,弗吉爾在前邊驅動輪椅前進,帶著湯姆一起走。

  我看見弗吉爾很少看他的電視,問他這是為什麽?他隻是簡單地說,對電視不感興趣。那是不是可以讀些小說什麽的?他還是說不感興趣。我想他的內心一定有著焦慮,讓他不得安寧的焦慮。

B年二月二十二日 陰

  弗吉爾從教堂回來的時候褲子都尿濕了。我故意裝做沒看見,但心裏很不好受。早上是我送他出門的,為了把他那個電動輪椅抬上一個小麵包車,我和另一個小夥子費了不少勁。他是到原來住的鎮子的教堂去做禮拜。那個鎮子離這兒有三十公裏。來接他的人是個很瘦的白人老漢,他和弗吉爾是老相識,主動來接弗吉爾。能和相處多年的老朋友們見麵,弗吉爾很是高興。可回來他卻尿濕了褲子。他開著電動輪椅直接進了他的房間,並把叫護士助理的燈打開。今天是星期日,護士助理來得比平時少,盡管他住的房間門上叫護士助理的燈亮著,護士助理們就是有意無意地沒看見。

  誰都知道尿濕的褲子貼長時間貼在皮膚上是什麽滋味,我便主動進屋問他是否需要幫忙。弗吉爾要我幫他從櫃廚裏拿出襯褲,然後幫他換上。這一過程中弗吉爾很少說話。他見我要出去幹活便想說點什麽,猶豫了一下又深深地歎口氣。我想他一定要找個人說點什麽,宣泄一下。我趕緊幹完我的那點活又來到他的房間。這下他打開話匣子。

  他一生幹過許多工作,先是當兵,很多年職業兵,好像是搞雷達的。複員轉業後去上了大學,讀的是管理轉業,以後搞起行政管理,在一家大公司裏專門麵試前來找工作的人。他可以說是一個價值觀念比較保守的人,所以招進來的人裏年輕人很少。“我真的看不上那些毛頭小夥子們。”他笑著搖頭。再聊下去當然是他的病。他細細地說到他發現自己得病的感覺,而且這可怕的疾病一步步地毀滅著他。他說得是那麽平靜。我之所以能聽懂很多,第一是他已經說過一遍;第二是他講得很慢。我的英文有限,不知怎樣安慰他,但覺得還是讓他講下去好,講講心裏會好受些。

  相比之下,他同屋的老漢比爾活得比他強,比爾是個老年癡呆,每天除了在床上躺著,就是在走廊裏扶著有小輪子的架子亂走。那種架子上有很些帶子,能讓在架子裏的老人們不至於摔倒。比爾把它想象成一個囚車,動不動就喊:“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我建議弗吉爾換個房間,是否能和哈伍德住在一起?兩個人都不糊塗,彼此還有話說。弗吉爾聽了隻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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