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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二十七)

(2009-02-22 02:14:24) 下一個

B年一月二十九日 多雲

  洛拉說她懷孕了,說的時候那神情說不上是懊喪還是炫耀。她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姑娘,樣子也就高中剛畢業。一個月前她剛來幹活時顯得非常“sexy”(性感),肚臍上還有個環!耳環就更多了,一邊三!看她說到懷孕那滿不在乎的勁頭,好像這僅僅是個小小的意外。她說男朋友很惱火,打胎的錢肯定是小夥子出,但他表示不管怎樣也是愛她的。花花公子都這麽說。

  我的感覺她很會為人處事,從來沒有抱怨的時候。她對老人們的態度尤其好,顯得有耐心,對別人也是見麵就笑。她上下班也不遲到、早退。可別的護士助理們背著她的時候總是說她的不是,主要是嫌她幹活偷懶,隻會衝著老人們笑嘻嘻,可從來不管換尿布。我對她是否偷懶不得而知,所以對她也沒什麽壞印象。

  洛拉很愛說話,當然是最愛談她的男朋友,而且說起他們之間床第的事是那麽的不加隱諱。我幾乎聽不懂她和同事們交談時說的大量的俚語,反正那些護士助理們聽得津津有味,她看大家都聽她說就顯得很得意。等她一離開,那些女人們就相互撇撇嘴,表示很不以為然。可她們不也都是獨身母親嗎?

  拉賓也是獨身母親。她說這種事在美國很常見,這個小姑娘會適應的。她說的很平靜,那表情還有一層意思:這回輪到你了。她自己當獨身母親的滋味不會輕鬆,女兒已經養到十二歲,她的父親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可她為什麽一點也不感歎那懷孕小姑娘?這也就是說,她們認為這種事在當今的社會裏是不可避免的。自己到了黴,憑什麽別的女人就不倒黴?應該潔身自好呀!錯了不是?正是因為拉賓沒有做到這一點,所以才認為別人女孩子也得跟她一樣。我這麽說不是貶低拉賓。

  我問拉賓為什麽洛拉不到別的地方找工作?“她一個女孩子,高中剛畢業,到哪兒找好工作?但我相信她在這兒幹不長。到商店當個收銀員也比這兒強。”拉賓說著,看看我沒表情的臉又解釋道:“我在這兒幹的時間長了,工資比在商店高。”

B年二月三日 陰

  天氣不是很正常,忽冷忽熱,護理院的老人們感冒的很多,到處一片咳嗽聲。流感肆虐。這次流感是全美國範圍的,護理院的工作人員很多都得了感冒,來幹活的時候一個個鼻涕擤個沒完。大家互相傳染著,得不得感冒隻是靠個人的抵抗力。想到前些日子,凱□d還把幾個得感冒的老人隔離起來,現在她該怎麽想?咳,那時不也就是做做樣子給老人們的家屬看看嘛。你不隔離得了感冒的老人,別的老人的兒女們就會抱怨,說你不注意防病。

  得了感冒的老人們基本都躺在床上,他們的喉嚨裏都呼嚕呼嚕的,也就是說上呼吸道感染了。這樣很容易轉成肺炎。應該給他們多喝些水,再洗洗熱水澡。看你說的。平時一個星期洗一次就算不錯了。喝水?誰來喂他們?我來這兒半年多了,還沒見到護士助理們特地喂老人水喝。能自己喝就喝點兒,自己動不了就渴著。這不是讓老人們受罪嘛?別這麽說話。一來護士助理們沒那份積極性,兒來老人們也說不出來。

  喬治病得挺利害。他是個八十多歲的,成天沉默的老頭兒,當然,是老年癡呆症。他的床頭櫃上有他和老伴兒幾年前照的照片。那時老頭兒挺精神,頗有學者風度地站在老伴兒邊上,穿著筆挺的西服。牆上的照片中還有一張是二、三十年前照的。那是喬治和弟弟兩家人的合影,人就顯得更精神了。因為從來沒人來看喬治,我還以為他的老伴兒去世了。可昨天,喬治的老伴兒和兒子來了。我看見他們和凱茜談著什麽。大概喬治病得不輕,凱茜必須和他的家人商量些事。

  現在喬治靜靜地躺在床上。他真的要死了嗎?頭幾天,他還坐在特製的輪椅車上亂走,不自覺地進了一個老太太的房間。人們發現喬治時,他正想麵對赤條條地躺在床上的老太太!這讓當班的護士助理們慌了一會兒,又樂了一會兒。

  “你好!”我對喬治說了句,因為他睜著眼呆呆地看著我。他沒有任何表情,我也很沒趣。我在打掃他的櫃廚時看見了雙牛仔靴和一頂牛仔帽。自從喬治來到護理院大概就再也沒穿過這行頭。這已成為過去。

B年二月七日 小雪

  幼兒園小朋友到護理院聯誼的活動取消了,因為外邊流感太利害,護理院裏病的人太多,護士助理新手又多,活幹得亂糟糟。誰讓這些年美國經濟不錯呢?沒什麽像樣的人來護理院幹活。

  我估計病得很重的那幾位老人多半都是肺炎,沒見護士們特別積極地給他們打針吃藥。一般的來講,這都是家屬們的意思。他們會很婉轉地告訴護理院不要竭盡全力地搶救。我很理解這一點,既然已不可能再有人生的歡樂,就讓他們早點兒結束痛苦吧。不過我看見大胖子白人護士這兩天很精心地護理埃斯特老太太,就是總罵我是“婊子養的”的個老太太。我有些驚訝,大胖子一有時間就到埃斯特的房間細心地給埃斯特喂著點水,用濕毛巾擦擦她的臉。後來人們告訴我,埃斯特是大胖子的姨。這麽說“血比水濃”了。可埃斯特的兒女呢?大概都不在本鎮吧。

  埃斯特會知道她的外甥女在細心地照料她嗎?多半不會。埃斯特是個老年性癡呆患者,她已經陷入半昏迷,生命已經隻能按天來計算;再說埃斯特永遠、不可逆地喪失了正常的思維。可健康活著的人都還有著正常的感情,與自己生活有著緊密聯係的親人就要離去,一時會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大胖子靜靜地坐在她的姨母麵前是在回憶著什麽吧?人生啊。

  我在打掃埃斯特房間時仔細地看著這個平時凶神惡煞的老太太。她的床頭被搖了起來,使她能頭很高地半躺著,似乎這樣能使她的呼吸好一點。埃斯特的嘴巴張得極大,極努力地、急促地呼吸著,喉嚨裏呼嚕、呼嚕地響。這讓我想起前不久死去的海倫。她的皮膚白裏透青,身體更瘦。這種場麵我在護理院已經是司空見慣,唯一的想法是,為什麽她的生命不肯離開?安息在這個時刻是一件好事。其實我這麽想也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想看著她難受。因為她難受,我的感覺也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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