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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二十三)

(2009-02-18 01:30:47) 下一個

A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多雲

  再有兩天就聖誕節,節日的氣氛愈濃。清早,那個總是上夜班的黑人小夥子正好下夜班,我象以往一樣和他打著招呼。他似乎很興奮,大概快過節了吧?“你們中國沒什麽人信奉基督教,也沒教堂,那人們過聖誕節都上哪兒?對了,你來自北京,那年輕人們一定是聚集在天安門廣場徹夜狂歡吧?”小夥子好奇地問我,說著就扭動著身子跳迪斯科。

  怎麽跟這個對中國沒什麽概念的人說呢?會越解釋越糊塗的。“我們中國的節過起來都像你們的感恩節,搞家庭團聚。”

  “我理解,我理解。”小夥子認真地點頭。“哎,還是到大廣場上狂歡更好。”

  “你怎麽過聖誕節?”

  “噢,頭天晚上當然是去教堂。其實我一年就去兩次教堂,聖誕節和複活節。過節那兩天我有幾個聚會,家庭的,朋友間的,會吃喝得太多,消化不良。”他頓了頓,“在這兒幹活真沒勁。”

  他算是這兒工作最穩定的夜班護士助理了。“希望上哪兒?你不是告訴我你在這兒長期上夜班很好嗎?你說上夜班能掙得多些,你對照顧老人的工作也不討厭,另外也可以在白天看你那一歲和三歲的兩個孩子,你太太能去上班掙錢……”

  “要是能找到個工廠的正式工就好了。”小夥子神往地說。“在一個工廠流水線上幹大夜班(夜裏十二點到早上八點)。小時工資比這兒高一塊五,幹滿半年就會有家庭醫療保險,我們的日子過得會好些。”

  我沉默不語。小夥子跟我道了聲再見,伸個懶腰出了門,鑽進了他那幾乎和他年齡一樣大的破車一溜煙似地開走了。

A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陰

  對護理院的居民們來說,聖誕節的早上是最普通的一天,甚至比往常還冷淡,因為今天陰天,早上快八點了屋裏還是很暗。也怪,早晨我上班的時候沒看見準時在餐廳就坐的老人們,黑暗中誰也沒看到,屋裏除了桌椅板凳隻有聖誕樹上的小燈在閃動。他們不來也好,幾個人默不作聲地幹坐著,看著讓人很不好受。我走過去打開了電視,正好碰到一個宗教台,裏邊正在大唱讚美詩。肥狗拉司提被吵,它伸個懶腰,探頭看看是我就不想走過來。它喜歡女人,因為它被當成貓看待,得到過份地撫弄。

  癱子查爾斯在護士站邊上坐在路椅上,說確切些是綁在輪椅上。不把他“固定”在輪椅上真有可能坐不穩摔到地上。他可是個近三百磅,沒有一點肌肉。別看他四肢不會動,可是他會吃,而且食欲總那麽好。會吃當然就會拉,這個大胖子要換起尿布來可夠費勁的。這活往往是身高馬大的凱利幹,那條壯漢給他搞衛生也很費勁,癱子查爾斯常常被弄得很疼,於是更對凱利“恨之入骨”。

  癱子不會說話,卻能聽懂!真不知道他是怎麽學的?說他不會說話也不確切。他能非常費勁地從喉嚨裏發出幾種聲音,再用臉上的表情配合著表達自己的意思。告訴你,他還能聽小說、聽音樂呢。小說就是一般的言情故事,音樂就是流行歌曲。盡管如此,我也是覺得不可思議。

  癱子見我過來就要我幫助他。第一件事是活動一下他已坐酸了的身子。我常見護士助理們這麽幹,也跟著學著來。很簡單,固定癱子的皮帶鬆開,把手伸到癱子的胳膊下使勁地提幾下就行了。那時癱子就很滿足地咧嘴笑--一種我看到的最難看的笑。別的事情呢?他要喝咖啡,而且是加糖加奶的。怎麽給他喝?這我也看到別人怎麽幹後來跟著學的。先找來一個能升降的活動桌子推來緊靠著癱子的輪椅,再把裝著牛奶咖啡的杯子放在活動桌子上,然後在杯子裏插一根吸管,桌子升高,直到癱子的嘴能夠到那根吸管。剩下的事就是癱子自己幹了。他高興地點頭,貪婪地吸食著咖啡。

  “聖誕愉快!”我對他說道。癱子隻顧吸,並不理會我。話說回來了,聖誕節對他又有什麽意義呢?

A年十二月三十日 陰

  我在家一連休了四天,清早來時,清潔工頭兒瑪麗已經到了。她家在另一個小鎮,離這兒有三十多公裏,她的老伴兒每天開車接送她。瑪麗是護理院幹得年頭最長的職工,到現在已經有十二年。其實她所在的鎮子裏也有護理院,她為什麽要到這兒來幹活?估計是這兒掙得多些,幹了這麽多年了嘛。可一個清潔工幹得再長又能掙多少錢?這十二年裏都是她老伴兒接送她也真是不容易。瑪麗說她老伴兒是個專門修整花園、草坪的工人,總要到周圍各個小鎮子上跑,接送她也是捎帶腳的事。她老伴兒我見過,一位很高大的白人老漢,有點胖得過份,一看就是個很憨厚的人。

  瑪麗正在興致勃勃講護理院女廚子的事。邊上要下夜班的蘇姍半閉著眼似聽非聽。瑪麗跟我打過招呼後,就繼續急不可待地講下去。我卻不合時宜地問這幾天有多少人來探望過。瑪麗讓我先等等,讓她把故事說完。

  這個瘦瘦的四十多歲的女廚子的事我已經聽得很多了。她高中沒畢業就懷了孕,好歹男朋友和她結了婚。她的第一次婚姻維持了五年,離婚後由她帶著兩個孩子。十年前她又結了婚。結果和第一次婚姻一樣,五年後離婚,留下兩個孩子。這樣她是四個孩子的獨身母親。不過她第一次婚姻的孩子都大了,已獨立生活。兩個小的一個六歲,一個八歲。現在這個女廚子和一個黑人同居。現在瑪麗講得正是女廚子和那個黑人之間的衝突。那個黑人我見過,高大、模樣很凶,看見他的時候他似乎正和女廚子吵架。

  “……他(女廚子的男朋友)總向她(女廚子)要錢。現在她要分居,他就常常發瘋似地到護理院來找她。前兩天她真的搬到另一個公寓和他分居,可心裏非常害怕,希望警察抓走那個黑人。可警察說他們並沒有得到證據,不認為他會來傷害她。……”

  瑪麗的故事終於講完了。馬上又告訴我聖誕節後有多少人來探望過。來的人挺多的,老人的子女們也是老人,和兒孫們一大家子一大家子地來,清靜的護理院一下子有人滿之患。可這時我已經有些心不在焉,那個女廚子的事情多少讓我有點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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