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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十五)

(2009-02-10 01:29:54) 下一個

A年十月十二日 晴

  “動起來,扭起來!”科拉語氣十足地高聲吆喝著。“大家跟著我一起抬胳膊!一、二、三,一、二、三,……”邊上錄音機裏放著迪斯科音樂。幹嘛呢?這是科拉領著老人們活動身體。一個星期大約有三個上午有這類活動。這是科拉的活兒,這套活動都是她編的。所以她是那麽的情緒高昂。也難說,情緒都靠周圍的氣氛烘托。你看她周圍都是些什麽人呀?大部份都在輪椅上表情木然地呆著,幾個老人在椅子上打瞌睡。科拉呢?在老人前邊扭來扭去,似乎根本不受老人低沉情緒左右。她還走到一個個昏昏欲睡的老人麵前,拍拍這個,逗逗那個,多少讓他們動起來。

  這種狀況我可以說是司空見慣,可今天我要多看幾眼,因為艾琳也在裏麵。難道艾琳隻是今天才去活動身體?我隻是昨天見她象小孩子似的轉換著情緒,特別地留意她今天的表現。艾琳神情還算認真,坐在椅子上胡亂地扭動著手臂,手上還拿著個小小的啞鈴。老太太看到我正看著她,立刻做個鬼臉,特地使勁動了幾下,顯得情緒還不錯。哈伍德也在邊上坐著輪椅在活動他那還能動的手臂。他和艾琳還聊得來,大概兩個人都不是老年性癡呆,總會有點思想交流。我怕科拉說我影響老人鍛煉身體趕緊走開。

  在我打掃房間時,還能聽到科拉的高聲。她可真能表演,應該說科拉必須拿出這副麵孔這麽醜角般的蹦跳,誰讓她掙這份錢呢?請別說我刻薄。我真的不認為科拉是愛她的本職工作。她的工作似乎屬於護士助理的範圍。但她到此工作很多年了,所以也想混點別的什麽事幹幹,有時也幹些老人的谘詢工作。我之所以對她不以為然,是因為她對老人並沒有多少同情心。背地裏她特別愛嚼舌頭,說起這些老人她極其輕蔑,好像她永遠不會變成眼前這些東倒西歪的人們的樣子。但話說回來了,有多少在這兒幹活的人對老人有同情心呢?多數人還不是為了飯碗嗎。

  人呀,為什麽要老呀?

    回顧與情感(四)

  這點很重要!讓老人們覺得自己還有用。當時看見老太太艾琳拿著把剪刀興致勃勃修剪花盆裏的草花,心裏就不覺一動。該讓老人們有事情做呀!如果他們體會到,自己還不是毫無能力,多少能幹些有益的工作,被社會拋棄的感覺就能少些。那個金色秋天的早晨仍然是那麽記憶猶新。我在護理院門口站著,矮胖的艾琳蹲在上整理著一盆盆的草花,和約翰有說有笑。多麽美好的畫麵呀,人和景物都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色,簡直有些看呆了。

  我當時一下子想起去世多年的姥姥。那時她九十多歲。我在一篇紀念中這樣描述:“晚年的她越發地寂寞。她真煩惱,再也不能帶娃娃、洗尿布,再也不能上街買菜、淘米做飯,再也不能把剩飯都自己一個人吃掉,再也不能在自己的小院裏種絲瓜扁豆……可姥姥實在閑得難受。你讓一個隻願付出,不問索取的人怎麽受得了?那就讓老人家挑米吧。我母親對她很聾的耳朵大喊。‘挑米好不好?’姥姥點點頭。其實米裏幾乎沒有黴變的米粒和小石頭,她又是那麽老眼昏花,哎,這隻是為了讓她消磨時間。一粒粒地挑米,也煩啊!挑著、挑著,姥姥一看四周沒人,乾脆大把地把米‘挑’過,等一口袋米‘挑’完,又步履蹣跚地走到我母親麵前‘請戰’。媽媽無可奈何地笑起來。”

  是呀,得讓老人們有活幹。可是艾琳在護理院的居民們中簡直是個異數。像她這樣還有自理能力的老人很少有人願意到護理院來。前邊已經講了,他們總是在唉聲歎氣“我別無選擇”,連走路都很困難了,還讓他們去修剪草花?

  那麽就鼓勵老人們多進行身體鍛煉,就像科拉做的那樣,組織護理院居民們一起做操。美國人辦護理院已經有曆史了。這些他們不會想不到。我敢說,每個護理院都有這樣的專職工作人員。問題在於工作人員的責任心。可科拉放的音樂是她愛聽的迪斯科。她讓老人們做的動作也太快了。她在敷衍了事。我不無遺憾地說,她沒有真正關心、尊重老人們。

A年十月十七日 陰

  讓我最受不了的是看著老人受罪卻又無可奈何。埃斯特,就是總罵人是“婊子養的”那老太太這回又病得不輕,那她就更愛罵人“婊子養的”。我這個星期是打掃的房間中有她住的,我幾乎每天被她罵,而且還是惡狠狠的罵,真讓人心裏別扭。

  埃斯特瘦高,這使她極其容易摔倒。這回她的病就是因為摔了跤引發的。那天夜裏她要起來上廁所,摔倒在地後無人知曉,直到清晨護士助理查鋪時才發現。當時覺得她沒有摔壞,趕緊送醫院也沒查出什麽問題,可這以後她就起不來床了。她似乎有點發燒,有點炎症,可又不知道到底哪兒發炎?巡診的醫生來看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這個醫生要負責好幾百個護理院的居民,我估計他根本沒什麽時間細細地問,再說埃斯特也是糊裏糊塗。

  我每次一到埃斯特的房間她就再呻吟,見到我就讓我幫她翻身。這我可不敢。我沒這個權力,我的本職工作是打掃房間,幫她翻身是護士助理的事。其實我也悄悄地幫些老太太翻身,可誰讓埃斯特總罵我?盡管我知道她不是有意識的,可挨了罵,這同情心就變了味兒,說我這是淺薄我也得承認。護士助理很少到她的房間來,或故意不來。這使得埃斯特常拉褲子!滿屋臭不可擋。我拒絕幫著埃斯特翻身她立刻就罵。別看她腦筋不太清楚,可罵人卻字正腔圓,喊得整個走廊都聽得到。“你個婊子養的-!婊子養的-!給我滾-!”

  今天我發現她趴在床上翻不過來,我認為長久下去恐怕會影響她的呼吸,所以叫了護士助理。不知我沒說清楚還是護士助理故意裝糊塗,幾個當班的根本就不來,過了兩個小時我又來看時,發現埃斯特還是趴在床上,臉偏在一邊,樣子有些可怕。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再去叫一下護士助理,然而還是沒人來。

  下班前我想再去看看埃斯特的房間,後來又改了主意。如果看見埃斯特還是那個德性,我是不是再去叫護士助理?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可我好長時間心裏都很別扭,象是幹了什麽虧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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