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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簾”--懷念我的好友

(2008-12-22 01:13:11) 下一個

        (紀實)

  屁簾是老北京的人們為穿開襠褲的小孩子擋風用的。那就是個拴在腰上掛在屁股後麵的一塊棉簾子。半個世紀前的北京可比現在冷多了,數九嚴冬要零下二十多度。那時候的半大小子們管自己糊的一種簡易風箏也叫“屁簾”,就是那長方形,下麵沾著兩條紙尾巴的那種。為什麽不甚清楚,反正春天的時候孩子們都自己糊個“屁簾”在外邊放著玩兒。我今兒個說的屁簾卻是我好友張繼軍的外號。真不雅,但大夥兒這麽喊,他也答應,一點兒不惱。其實我倆在氣質上兩樣,家庭狀況也截然不同,可不知為何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後來我到美國就和他失去了聯係。其實在我上大學後我們就沒怎麽聯係過,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悔不已。

  出國前幾天曾幾經輾轉打聽到他所在工廠的電話號碼。人家說他病休好久了。我又要了他家裏的電話號碼,打過去正是他接的。我興奮得很,“大屁簾子、大屁簾子,咱們有八、九年沒見麵啦”使勁地喊,想和他見見麵,可他那邊沒什麽反應,“……以後吧。”他說著就把電話掛了。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怎麽不想見我呀?納悶一天,我又給他打電話。這回是他嶽母接的,隻是簡單地說“繼軍身體不好,現在上醫院看病去了”。我一愣神那邊又把電話掛了。

  出國前我很忙,心想以後探親回來再聯係吧。誰想這一晃就是十四年過去了。但和他在一起的往事總是記得那麽清晰,那是有著很多歡樂的時刻啊,有時想著就樂起來。記得這家夥唱歌五音不全,可總愛嚎兩嗓子,把些情歌唱成進行曲速度,還把歌詞改得滑稽不堪。

  這次回國探親,過去一起在農場“上山下鄉”的哥們兒在飯館聚了聚。席間我問到“屁簾”,他們說“早死了,死了十多年了”。知情者說他因為長期酗酒,肝腎都壞了,最後死於尿毒症。我當時沒什麽反應,連飲兩大杯二鍋頭白酒後(二鍋頭有56度,估計我喝了有半斤以上)便醉倒。

  夜裏哥們兒用車把我送回了家,昏睡後醒了便悲從中來,淚不住地流淌。

  1969年九月二十一日早上,北京市永定門火車站又駛出一列“上山下鄉”的“知青”專列,是去黑龍江省嫩江縣山河農場的。這回走的“知青”基本都是六九屆初中畢業生,十六歲左右,也就是1966年小學畢業那撥人。這次走的“知青”比較特別,基本上是“出身有問題”,或者“平時表現不好”--在學校裏、街道上成天打架鬥毆的那些人。北京市六九屆初中生全都“上山下鄉”,隻要不是上述兩種人,基本上去的是東北和內蒙“生產建設兵團”(也叫“軍墾”)。我們這兩種人屬於“生產建設兵團”不要的,所以後來去了山河農場(也有些去了雲南生產建設兵團)。

  火車臨開時,車廂裏十六歲左右的孩子們都擠在窗口大放悲音,家長們也在車下抽泣。眼看車快開了,一個一身綠軍裝的小子才上車。他上來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從擠滿腦袋的窗口把頭探出去,對著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嚎啕。

  我從車窗的縫隙中看到他的親屬不是軍服就是警服,知道這是位“革幹”(革命幹部)子弟。但他怎麽也去山河農場呢?(後來知道他父親那時有“曆史問題”沒搞清楚)。列車開動時他更是哭得死去活來,直到列車開出站好一會兒了,他才從窗口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正好在我身邊。他中等身材,微胖,蠶豆眉,單眼皮的小眼睛,大嘴、闊鼻、寬臉,相貌不怎麽樣。這位滿臉都是淚水、鼻涕,用袖子擦了擦,喘息了一下,把手伸給我報出他的姓名,“張繼軍。”

  互報姓名後,跟著他把隨身帶的東西放到貨架上,很多的糖果點心,還有一大網兜手紙,看來家裏是很嬌生慣養的。

  列車走了三天兩夜。一路上他總唉聲歎氣、愁眉苦臉,很是沉默,不斷地抽煙,但到了農場本相就漸漸表現出來了,而且“屁簾”這個外號也傳開了。這可不是一起去山河農場的人給他起的,而是原來就有。可他不是六九屆,是“老初一”的(1966年初一,比我們六九屆的大一歲),他班上就他一個來山河農場,我們都不認識他。所以我猜測這個外號是他自己說出來的。

  “屁簾”是個性格外向,愛張揚的人,好打架,但又不是個心黑手辣的家夥,因此一對一的時候吃虧的總是他。這位愛張羅事兒,愛挑頭,人也仗義。那時我們北京的常和東北青年打群架,他總是率先衝鋒陷陣很是英勇,手裏不是根棍子就是塊磚頭,長得又醜,詐詐唬唬的挺猙獰,像個瘟神,外強中幹的樣子。“屁簾”不修邊幅,形像邋遢,可特別饞。有時候食堂賣老母豬肉,他一下子能吃好多。過後聽說那老母豬是有豬絛蟲病的,就領著一幫吃過老母豬肉的家夥們在門口摳嗓子眼兒吐,德性散大了。

  這家夥最不愛幹農活,特恨“上山下鄉”,從來都是“出工不出力”的主兒,落在後麵就痛苦地咒罵,恨恨的,喪氣地倒在地上使勁抽煙,每天都得我來幫他幹。和他的交情是否因為我常幫助他?不盡然,我幫助的人多了。其實是他主動和我交朋友的。我在農場可是“夾著尾巴做人”,每每幻想著在“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中謀些精神出路。咱什麽“出身”呀,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屬於“臭老九”。父親是“右派”,“文革”中又查出是“國民黨特務”;母親是“叛徒”。我那時可是名副其實的“狗崽子”,自認為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再說我個性本不是爭強好勝之人,在農場屬於容易被欺負的角色。“屁簾”那時是我的保護神,誰要是和我發生口角和矛盾,他就大嚷大叫地撲上來,像個惡霸。那時我倆好得像…像“同性戀”似的,合在一起吃飯,整天形影不離。

  後來我去了大車班,他還在大田隊。雖然不在一起幹活了,下了工甭管多累我還經常到他那兒去打打鬧鬧一陣,抽上幾根煙。

  “屁簾”厭惡下地,他不斷地央告幹部,恐怕還送了些禮,終於熬上個水房燒熱水的活。水房專門為青年燒熱水;那時分場裏有四、五百青年,用熱水量很大,分場安排三、四個人幹。我曾因為身體不好也幹過一段值日生(就是專門留在宿舍打掃衛生,挑洗刷熱水的青年,原來輪流幹,後來變成專人,一般都是身體較弱者)。大清早或下午我來挑熱水時,總見“屁簾”叉著腰,敞胸露懷,歪扣著帽子,惡狠狠地要別的宿舍來挑熱水的值日生少挑點兒,形像很是不佳。見我來,蠶豆眉擰一擰,“你丫的……挑吧。”唉,青年下工回宿舍,誰不想好好擦洗一下。好,這位,為了自己少幹點活,硬是不讓值日生多挑熱水。當時他在分場青年中口碑不怎麽樣,特別是女青年,成天詛咒他。

  他總這樣的行徑免不了打架。一般來講沒人敢惹他,打也打不過,因為一打起來,他的哥們兒--一幫子“小流氓”(當地幹部語)就一起衝上來拳打腳踢。可有一次吃了虧,他和一哥們兒到總場玩兒去的時候,被一曾被他打過的北京小子見到。那家夥也不是等閑之輩,隨後趕到總場,糾集那邊他的哥們兒找到了閑逛的“屁簾”他們倆。結果誰都能料到,“屁簾”被打得滿臉是血,趴在地上殺豬般的喊叫;另外一位被開了瓢(腦袋打破了)。複仇的小子知道他“偷襲”之後回到分場恐怕被“屁簾”報複。於是拉著這兩“傷兵”下了頓館子,點了好幾個菜,大大地破費了一番。這位說,他這次“偷襲”實在是不得已,因為人總得有點自尊。上次“屁簾”領著那麽一大幫人把他的臉都用刀子紮了,如果他不報仇就簡直不是人了等等。現在“一報歸一報”,他倆之間的恩怨應該結束了,所以請吃頓飯,“化幹戈為玉帛”,“以後北京人(青年)一致對外,共同對付東北人(青年)”。

  “屁簾”被這能說善辯的小子侃得暈暈呼呼,便“握手言歡”。但回到分場,哥們兒一見這兩個“傷兵”鼻青臉腫,頭上還纏著繃帶,立刻不幹了。本來“屁簾”應該力阻大夥兒,因為一個人要說話算話,但見人們義憤填膺的樣子,礙著麵子就變卦了。

  當“屁簾”領著眾人殺氣騰騰來複仇時,那小子可真機靈。他立刻從地上撿起塊半頭磚嚷道:“是的,我做了對不起‘哥們’(指‘屁簾’等)的事。現在咱不用你們打,咱自己懲罰自己!”說著就用那磚頭狠狠地平拍自己的天靈蓋。你知道,那農場燒出來的磚頭特酥,狠命一拍就碎。當時那半頭磚就在“自我懲罰”的小子頭上碎了,弄得他滿頭都是紅磚粉末。跟著他又找塊半頭磚朝自己頭上拍。

  這苦肉計太成功了。其實他的頭根本就沒打破,最多起了大包而已。“屁簾”的哥們裏有一特憨的主兒立刻上去奪下磚頭,“太慘了,太慘了”地亂喊,“屁簾”也“我看不下去,我看不下去”地喃喃自語。看來他真不是個狠毒之人。

  事後我數落他太“散德性,還真覺得‘盛情難卻’”,“屁簾”繃著大扁臉不言語,聽著聽著就“啊-啊”喊,然後給自己好幾個嘴巴。“哥們自我掌嘴行了吧?”宿舍裏的人們看著沒有不笑的。

  那次分場北京、東北青年大毆鬥時,“屁簾”被打得挺慘,後腦勺被打破了,後背衣服上都是淌下來的血,看起來很嚇人。參加毆鬥的東北青年是北京臭小子們的三倍,有一百多,黑壓壓地過來把北京青年擋在宿舍前的一條臭水溝邊上。其實那會兒恐怕已經打不起來了,北京的小子們一個個都拿著大板斧和大扇刀,要打誰都得考慮下後果,所以兩邊打群架的人們隻是互相叫罵。忽然,“屁簾”跳過臭水溝,對著喊得正凶的一個東北青年劈頭就是一棍子!那棍子一下子斷成三截兒。挨了棍子的那東北小子馬上就倒了。當時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覺得一場血腥的械鬥在所難免。沒想到那邊東北青年過來兩人,隻是死命奪“屁簾”手中剩的那小半截棍子。此刻他就勢一送便鬆了手,那兩位東北青年立刻重心不穩也摔個四腳朝天。跟著“屁簾”馬上又跳了回來,然後“哈哈”一笑,“瞧你們丫那X性。”

  這樣一下有些北京青年都憋不住樂了起來,那邊東北青年也很掃興。事後“屁簾”悄悄告訴我,說那棍子是楊木的,很輕、很脆,所以打下去能一下子斷成三截,但根本打不壞人。當時他屬於“靈機一動”,要給東北的小子們來個下馬威。嘿,他還真有點詭詐。

  “上山下鄉”兩年多,“屁簾”探親回家後便賴著不想回農場了。那時不止他一個人這麽做。如今看來,他們潛意識裏就覺得在農村沒希望。這倒是比我高明。當然,像“屁簾”在北京也可以呆下去,不管怎麽說也是個“革幹”家庭。我就不一樣了。所以隻希望在農場“好好表現”,尋找個精神出路,因此我除了探親回家都是在農場“積極要求進步”。這以後幾年我隻是回北京時和他見見麵,當然我們還是像從前一樣親熱,喝起酒來稱兄道弟。“像咱們這麽好的哥們兒哪找去?”他老這麽說。

  這麽一晃三年,1974年秋“屁簾”又回到農場。不過這次算是他的告別之旅。他家裏給他轉到吉林那邊一個“五七幹校”,然後再設法轉回北京。農場辦調轉關係這種事總是拖拉,雖然他家裏托了人(間接地認識農場的領導幹部),但也還是過了好幾個月才辦成。這下我倆又在一個宿舍裏生活了小半年。

  深秋之後農場農活沒那麽忙了,晚上我們有大量空閑時間無聊之極。我和“屁簾”總下圍棋解悶。他的棋藝遠不如我,但又不肯讓我授子,結果不斷悔棋還是慘敗。常有這樣的時刻,看著他自己的子要被提我吃掉,緊鎖眉頭苦思無對策,我就往行李卷上一靠,賴洋洋地點上顆煙,“怎麽,走啊?你倒是落子呀?不然我可睡上一覺了。”這時他會猛地把棋盤一掀,黑白棋子撒得到處都是,然後順手給我個嘴巴,跳下大通鋪就跑。我立刻下地就追,抓住他按到大通鋪上,用手使勁地掐他背上的厚肉。“我要卸下你背上的半扇豬肉(他很胖,我總說他“背著半扇豬肉”)!”他就大喊“哎喲,哎喲,黃弟饒命”。“皇帝(黃弟)、總統都不行,我現在就想吃豬肉。”我喊著就和他在大通鋪上嬉笑著打鬧,度過一個個難熬、無聊的夜晚。現在想想,在農場和“屁簾”度過的那一段日子真是快樂,好像此後都沒有這樣愉快過。

  記得一次我們上山砍樹,是專門砍那種碗口粗細的黑樺樹,做各種農用工具。從分場到砍樹的山上得二十多裏路,我們坐拖拉機牽引的大拖車上去。幹活的任務很明確,砍好樹把枝條砍掉,再把樹杆裝上車,裝滿滿一大拖車樹杆就算完成任務。中午飯是每人四張糖餅。

  本來“屁簾”說不去了。但見上山砍樹的青年每人發四張糖餅,他又起著哄地要了糖餅爬上了大拖車。走到半路上他就高興不起來了,看著滿目冰雪嘟囔說“這不是人待的地方”。到了地方我倆一組。任務是砍四十棵樹,枝條砍去,再拖到停大拖車位置,最後大夥兒一起裝好車,吃過午飯就回分場。

  我倆趟著雪走到林中,我選好一片林子就砍樹,砍去枝條後讓他拖出去。“屁簾”剛拖了一根樹杆就嚷嚷著不幹了。他氣喘如牛,滿臉虛汗,跌跌撞撞,看著我已經砍倒了十餘棵樹,正在削砍樹枝,就叫:“你丫把累活給我幹!不成,我得砍樹。”我是哭笑不得。大板斧丟給他就去拖樹杆,一次就拖三、四根。等我把十餘根樹杆都拖到大拖車那邊去了,他居然隻砍倒了一棵樹。看他砍樹的樣子吧,每一下像彈腦崩兒。他早已筋疲力盡了,以至我過去推了他一把,這位就一個狗吃屎載到雪地上。“屁簾”坐起來喃喃地罵著,“你丫的是個畜生。你幹這不是人的活一點兒都不累,完全是個畜生。”

  我不理他,瘋狂地砍樹,夠了數就把枝條都砍掉,然後把樹杆都拖到大拖車那邊去。“屁簾”勉強拖著樹杆走,仍不住地說:“我看你再不想辦法離開農場,渾身就會漸漸長毛變成牛。如果讓你能幹得更好,到時候就把你煽了變成太監……”我忍不住笑起來,上去再次把他推個大馬趴。

  回分場的路上“屁簾”真的痛苦起來。他說腳凍得像針紮。可不是嘛,他的棉膠皮鞋頭天晚上根本就沒烤幹,這會兒太陽下山,氣溫驟然下降,這腳怎麽受得了?如果他下車跟著跑還能暖和些,可他已經累得渾身軟綿綿了,哪還跑得動?我歎口氣,立刻把他的棉鞋扒下來,潮濕的氈襪子也脫下來,直接把他的腳揣在我穿著的皮襖裏。

  “屁簾”的兩隻腳揣在我胸前顯然是舒服點了,他忽然像個小孩子,好像有點感動,“我要是個記者,一定寫篇報導,說你是雷鋒二世。怎麽樣?”

  “雷鋒是畜生。因為你說我是‘畜生’。”我知道他又調侃我,便以攻為守。

  “我是說你總在農場會變成畜生。”

  “那雷鋒到底是不是畜生?”

  “好了,不打岔了。我是說,你這麽在農場乾沒一點希望,因為你簡直是個傻X。宣傳雷鋒,讓你做雷鋒,實際上就是讓人做傻X。活幹得再好,也隻能向牲口看齊,什麽好處都撈不到……”

  我啞口無言。半晌“屁簾”又說:“哥哥我今天是‘小胡同趕豬--直來直去’,你別生氣。”我怎能生氣呢?他的話確實觸動了我,至今仍清楚地記著他有關雷鋒的那段對話。

  當“屁簾”去“五七幹校”的事終於辦成時,哥兒幾個在一天晚上弄上酒菜暢飲。那次除了“屁簾”大家都喝醉了,而且是醉得一塌糊塗,吐得狼狽不堪。奇怪的是“屁簾”沒醉,過後他還把我們這幾位都扶上了炕,脫了衣服,塞進了被窩。我第二天早上醒來覺得有點怪,因為“屁簾”酒量和我差不多,怎麽我醉成那個德性,他還和沒事人似的?這家夥哈哈一笑,把他絨衣扔過來。衣服很潮,上麵充滿著酒味。“我昨天夜裏實在喝不下了,你們丫的死命乾杯,我把酒杯舉起來,順手倒在絨衣領口裏啦。現在這絨衣沒法要啦。哈哈。”如今我一想起他那形像仍忍俊不禁。

  他調到“五七幹校”後並沒有去,又一頭紮回北京等著“五七幹校”那邊托人把他的戶口轉回北京,在家晃蕩了一年就趕上周恩來去世,隨後北京發生了“四、五”事件。這小子在家正閑得沒事兒,那些天總到天安門廣場去折騰去。事後竟然被人“揭發”,結果他還被關了一段時間。

  1977年冬天我回家探親,他來我家喝酒,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他這段經曆。說到滑稽的地方我倆哈哈大笑。但過後我母親認為“屁簾”粗俗,覺得我不該和這樣的人交朋友。她說我們喝酒時她在裏屋給他數了,此間一共說了一百多個“他媽的”。媽媽這麽一說我就更樂了。她哪知道我倆總互相取笑。知道他結婚了,我就說“你現在開始正式繁殖了”。如果他知道我考上經濟學院,就非說那是“京劇學院”,而且我是專門學“武生”的。

  自從我回北京,並在1980年上了大學後,和“屁簾的聯係越來越少。為什麽呢?是不是因為我上了大學,他當了北京某廠的供銷科長,我倆都忙了?是不是我們的生活態度、價值觀念還是有著差異?是不是我們畢竟不在息息相關的環境中生活,特別是我出了國,彼此天各一方?我也說不清。或許是我那些年自我感覺太好了吧?

  現在有時會忽然想起“屁簾”,眼淚就一下子在眼睛裏打轉,我會一個人躲到一間屋子裏,或走到外邊去哭哭笑笑。想著他走了十年有餘,我竟絲毫不知,想著我們過去那些歡樂、荒唐的事情,多麽有意思呀。笑過了,哭過了,這心裏反到舒暢了些。我今年五十出頭了。不是每個到這歲數的人還保留著年輕時代的情感的,我就是一例,我現在總時時感覺著自己不自覺地麻木。但“屁簾”會一下子把我帶回過去,讓我內心深處的各種真摯情感都強烈地表現出來。

  回到從前,回到從前……

  昨夜惡夢,我喊得很凶,時間很長,妻子怎麽推我都不醒,說我喊了“救命,快來救命”,又喊了“不是他,不是他”,最後還說“現在我知道了”。但第二天早上妻子和我說起時,咱腦子裏卻沒一點痕跡。是你嗎“屁簾”,一定是你來了吧?真的想我了?那你耐心等著吧,到時候我到另個世界找你。“屁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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