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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本經營不靈了

(2008-12-14 02:01:13) 下一個

        (小說)

  這個小銷售公司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想到這兒不由地歎口氣。我正坐在倉庫靠窗子的桌子邊上,秋天的太陽真舒服,暖洋洋的讓我有點困。外邊天氣好極了,最藍的天,最白的雲,庫房附近的銀杏樹葉一片明亮的金黃。但誰有心思看景呀,一早上了,一個訂單也沒有,都幹坐到中午了。辦公室裏兩位小老板都在各自的房間裏忙著什麽。可客戶的電話不來,還是沒有訂單呀。從早上到現在倒是有幾個電話,但老板接了很快又掛上了。我估計是廣告電話。我悄悄的走過去,從冰箱裏拿了午飯到微波爐那兒熱,順便瞟了一眼對麵兩個房間裏的小老板們,他們都假裝沒看見我,繼續幹著什麽事情。

  到這個銷售小公司幹了快六年了,兩位老板幹了二十年了。這是個銷售普通工業軸承零部件的倉庫,幹活的一共就三人。老板其實就是推銷員,我就是個抓貨的。訂單一來,我就按照顧客的要求,或者把零部件打成小包通過UPS郵遞公司運出去,或者裝到木箱子裏打電話叫運輸公司的卡車來拉。

  剛到這兒幹活時,小公司的生意很不錯。那時我手生,插車開不好,忙得真有些暈頭轉向。要不是兩位老板常來幫忙,我很可能會辭職不幹了。可現在幹得很熟練了,生意卻越來越少了。怎麽回事?我們三人都清楚,但誰也不想說。說了又有什麽用?能怪誰呢?

  實際上我們這個小公司是台灣一家大公司的銷售點兒。兩位老板根據美國的銷售情況從台灣的總公司訂貨,通過貨船海運過來。生意好的時候,幾乎每個月都要來一、兩個集裝箱貨櫃。我把插車開得像個瘋子,迅速地從集裝箱裏把幾十個大木箱子卸下來。

  一來貨,兩位老板都從各自的房間裏出來幫忙,二老板忙著給各個箱子都釘上寫著各種零部件型號的紙條。這活兒得仔細點,不能“驢頭對馬嘴”。紙條上標明的規格型號和箱子裏的得一致,否則抓貨就會造成混亂。我用插車把釘好紙條的木箱放歸類。大老板細細地做賬,在表格上填寫新到的貨。

  我們三人總能默契合作,別看兩位老板來自台灣,而我是個大陸人;大老板今年六十歲,二老板五十歲,我四十歲。我們歲數相差雖然大,但還真有點忘年交的勁頭呢。嘿嘿,現在兩岸關係越來越緊張,就統獨問題劍拔駑張,可我們這兒風平浪靜,實際上已經率先“統一”。這麽說似乎言不由衷,或假惺惺。但不管怎麽說,我們是“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掙錢)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可現在……

  其實我們這個倉庫還是大約一個月來一次貨。但我們的客戶漸漸地在減少,而一個客戶--IB公司的訂貨越來越多,如今幾乎占到了我們進貨量的一半以上!然而我們幾乎在這家客戶那兒賺不到什麽錢。賺不到錢我們吃什麽?你問怎麽回事,我們這個小倉庫,不,這個專賣工業普通軸承零部件的行業裏所有的小倉庫都麵臨著危機:遇到“大鱷魚”啦。這個行業中出了像普通零售業中的沃爾馬特(WAL-MART)連鎖店那樣的壟斷公司了!這個公司就是IB。

  誰能料到呢?天有不測風雲,天有不測風雲。我的兩位老板對IB是知根知底的。它剛剛成立六年,其公司老板是個美國白人,原來是另一家賣工業軸承零部件公司的推銷員。他自己拉出來單幹這本來算不上一件事。在美國當夠了師傅,覺得可以獨當一麵了,自己開個小公司,這在美國不少見。小本經營唄。隻要勤快、肯幹,腦子靈活,雖然發不了大財,但日子肯定過得不錯。但這位開了銷售公司後馬上就有不同凡響的驚人之舉。

  他先是和我們這家小公司談判,要買大批量的零部件,但價格必須從優。這是當然的,隻要您訂貨多,價格當然打點折扣。可是他標的價也太低了,而且是不容商量。大老板一算,按照他的價格將夠成本費用。想什麽哪?我們是傻子呀?但對方聽到我們老板的婉拒後,馬上威脅說,如果我們小公司不答應,IB馬上去台灣我們總公司那裏直接訂貨。一聽這,大老板就轉了口氣,說“我們商量一下,然後再給你個準確答複”。那邊“嘿嘿”笑著:“我知道這種價格你賺不到太多的錢。但你也可以向總公司顯示業績呀。這也是好處嘛。”

  你也許認為我們大老板太過小心。台灣總公司怎麽也得向著在美國的銷售子公司吧。可我要告訴你的是,如果IB真的向台灣我們的總公司訂貨,隻要當時拍錢,什麽都好說,一定會立刻訂到貨。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名義上是隸屬於台灣總公司,實際上隻是個自負盈虧的“集體所有製”銷售點,總公司的代理商。簡單地講,就是我們從台灣總公司買貨,然後在美國市場上賣。我們三人的工資,倉庫的租金和各種雜費總公司概不負責。這些開銷都要靠我們賣東西賺到。

  對於總公司來講,他們隻希望按照出廠價格將各種產品賣出去,賣得越多越好。IB真的能當時付款大量購買總公司的產品,我們小銷售點的利益又算得了什麽。我們這個美國銷售點把他們的產品賣得越多,總公司越有利可圖。至於我們賺多少錢,和總公司沒關係。他們隻關心自己產品的銷售。可以這麽說,台灣總公司並不在乎是誰在賣他們的產品。那我們這個小銷售公司隸屬於台灣總公司有什麽好處呀?好處就是台灣總公司把他們的產品用出廠價格直接賣給我們。這可是個很低的價格,如果你能找到很多客戶把東西賣出去,那不愁沒錢賺。

  兩個老板開始嘀咕了。大老板覺得應該接受IB的價格,理由有三。首先不能讓IB到台灣直接訂貨,這等於讓自己麵對一個極危險的競爭對手。你想呀,IB從台灣訂貨,在同一價格水平上和我們競爭,這怎麽成?第二,業績確實很重要。如果讓IB從我們這裏訂貨,我們的銷售量無疑是增加了,台灣總公司也會高興,多少會給我們些好處,起碼會很重視我們。第三,IB提出的訂貨量不足我們銷售公司的20%,賣給他們的貨雖然不賺錢,但對我們的收入影響不大。

  但二老板有不同看法。他的理由很簡單:我們不能做無利可圖的買賣。再說,IB到台灣直接訂貨可得當時付款;從我們這裏訂貨可以九十天後付錢。IB從台灣訂貨必須貸款,這樣一來就得付利息。他們未必覺得上算。所以IB說,如果我們不接受他們的價格,就從台灣直接訂貨可能是訛詐。但二老板最終還是保留意見了。因為他對大老板提到的第二點和第三點不持異議。

  別看咱在倉庫幹活,但兩位老板在辦公室裏的議論我都知道。我隻是個打工的,沒發言權,掙的錢也比兩位老板少多了,似乎沒必要特別關心此事。但我心裏總隱隱地不安,覺得老板們太輕視IB了,此等閑之輩也。

  我們這家小銷售公司接受了IB的價格,為他們供貨了。最初的半年銷售量一下子增加了20%。台灣的總公司直誇我的兩位老板。可二位還沒笑出來就感到苗頭越來越不對啦,就是我前邊提到的:原有客戶漸漸地在減少,而IB的訂貨越來越多。

  很明顯,IB把我們的客戶拉走了。這有悖職業道德!嘿嘿,在銷售普通工業軸承零部件的公司中,應該有約定俗成的“規矩”,不能挖走同行的客戶(同時各個銷售公司對自己客戶的資料嚴格保密,要想挖走也沒那麽容易)。但現在的問題是,有什麽證據?就算有證據顯示,IB為擴大銷售挖走了我們公司的客戶,這也沒犯法呀。說起來這僅僅是個道德問題,並非法律問題。從另一個角度講,我們的客戶轉而到IB購貨一定有利可圖。幾乎可以肯定,從IB買同樣的貨物就比我們這兒便宜。

  那我們是否也可以降低價格與之競爭?沒那本錢。因為客戶不多,無法“廣種薄收”。我們這種小銷售公司有點守株待兔的性質。其各種零部件的價格比美國同行業大公司的要高。但那些大公司往往在訂貨上有個最低限額,比如某種軸承必須訂貨十套以上才賣(這裏涉及到一個成本問題)。可一些客戶隻需要一、兩套。那這家客戶就有可能到我們這家小公司訂。價格雖然高但可以買一、兩套。可是你說,哪會有那麽多“兔子”撞到我們這“樹”上來呀。再者,如果我們真的降價,不但我們小公司贏利水平下降,同行業其他小銷售公司也會抱怨,說降價損害了大家的利益。

  IB如果能以相對低的價格賣各種零部件,說明客戶多,可以“廣種薄收”。他們並非專門拉走我們的客戶,因為後來老板們間接地了解到,IB不僅僅從我們這家銷售公司大量買廉價的貨。他們用對付我們的手段從其他銷售公司那裏也得到廉價貨。可以這麽說,他們的法寶就是相對低的價格。可不管價格如何低,總要得到客戶的各種需求信息吧。他們是怎麽做的?對不起,這是商業秘密。我隻知道我們這小公司也在為擴大客戶千方百計地想辦法。每年我們都把所有能找到的客戶的地址從因特網下載,然後打印出來,辛辛苦苦地發信。發了上千封信哪。當然,這樣做的效果不怎麽樣,基本上沒回音。我想IB大概不會用這種方法吧?

  不管怎麽說,IB是一片興旺。而我們這些“守株待兔”的小公司都難以為繼。是不是有一天會變成IB的中轉倉庫呀?那我們還掙什麽錢,那還不如乾脆關門算了。大老板冥思苦想沒什麽辦法。那天他曾以“台灣進的貨都普遍提高了價格”為由,企圖將賣給IB的貨提價10%。對方一下就識破了我們的伎倆,輕鬆地說“那我們就不到你們這兒訂貨了”。老板們正不知所措,幾天後台灣來的消息證實,IB從台灣總公司直接訂貨了。當然,各種貨的價格還和原來一樣。頓時我們有成為“孤兒”的感覺。

   老板們綠著臉沉默了好幾天。客戶少了很多,現在占銷售量50%以上的IB也不從我們這訂貨了。我們連“業績”也沒有了。“屋漏偏遭連陰雨”,今早上我剛開著插車準備幹活,忽然車子底下冒出濃煙。趕緊停了車叫老板來看。我們三個外行漢瞎弄了會兒,每個人都被熏得頭暈要吐,還是不知道什麽原因。二老板沉著臉給專門修理插車的公司打電話,約時間請人家來修理。我一下子沒什麽事情做了,坐在那裏有些惴惴不安。誰都知道這筆修理費少不了。不過我也知道老板們不會怪我,可還是心裏發虛。這大概是對我捧了將近六年的“飯碗”的擔憂吧?“小本經營不靈了。”我默默地念叨著。

  一片寂靜,電話也不響,老板們在各自的辦公室裏幹什麽呢?不知道。我隻知道倉庫裏彌漫著無可奈何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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