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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騎車那時候……

(2008-09-18 00:59:21) 下一個

        (隨筆)

  在美國不騎自行車(其實該叫腳踏車)。美國人騎車多半是體育鍛煉,孩子們主要是為了玩兒。大學校園裏有學生騎車,不過那也是少數。那些自行車被咱們老中稱為山地車,車帶寬寬的,車把直直的,一般都有十個變速擋,看起來很結實,很多都是由中國進口美國的呢。我有年頭兒沒回國了,聽說國內也興騎山地車。能好騎嘛?咱總不由自主地這麽想。

  六十年代初我在北京上小學,二年級時開始學騎車。大人下了班,院子裏的孩子們經常偷偷把自行車推出來練。那時北京城大部份是平房四合院,到處都是胡同,孩子們可以在院子裏、胡同裏、便道上練,膽子大的乾脆就上了馬路。這在九十年代後的北京是不可想像的。那年頭北京沒那麽多人,雖然馬路不寬,可街上公共汽車、騎車的比現在少多了。

  我們這些二、三年級的小嘎蹦豆兒腿太短,坐在車座上腳根本夠不到腳蹬子,就是站在腳蹬子上騎也不可能,因為大人們的自行車一般都是男車,車子中間有根大梁。於是我們就掏襠騎,就是左腳踩著個腳蹬子,右腿從車大梁下麵伸過去,右腳踩著另一個腳蹬子騎。沒見過這麽騎車的人很難想像這是個什麽姿勢,但經過這個時代的人想起這些會忍俊不禁。這會兒的孩子學騎車大概沒那時候那麽費勁了,各種小號的車都有嘛,可找地方讓孩子學騎車不容易。

  掏襠騎對一個孩子來說確實得有點兒技術,衝到大街上騎也很刺激。幾個男孩子結伴在街上歪歪斜斜地狂蹬,大呼小叫。老太太們見著常常就搖頭要命了,不要命了,可沒見哪個孩子出車禍。有時一下沒騎好,連人帶車狠狠摔在地上,手腳碰破是常事,更遭的是衣服摔破了,或者車子摔壞了,苦著臉回家挨一頓好揍。當然,哪個孩子也不長記性,過後又掏襠騎著車衝到大街上去了。騎車也是玩兒嘛。

  再大點兒,上五、六年級,個兒高了就不用再掏襠騎。沒事兒就騎著車四九城遛。上了中學,很多學生都騎車,離學校五、六站路還是騎車方便。能騎車了就想著往遠地方去。北京郊區有著名公園香山、八大處、潭柘寺等,離城裏五、六十裏,我們那時常在星期日騎著車就去了。帶上些吃的,大清早騎上將近兩個鍾頭,玩兒夠了,天傍黑再騎車回來,累個半死。文化大革命初期學校停課鬧革,我們這些討狗厭的孩子們玩兒得昏天黑地,興養熱帶魚那陣子我們就騎車到郊區的河溝子裏撈魚蟲。到了秋天抓些個蛐蛐來鬥架,那也是騎車到郊區逮的。夏天的時候我們常騎車去遠郊區的葦塘裏釣青蛙,順便在偷些老農民的青玉米回來啃青。騎車到遠郊區的河裏釣魚也是挺過癮的。哈,那年月覺得自己有個自行車就跟有翅膀似的。現在北京城裏人大概不會冒這傻氣了。能開汽車了誰還騎車跑那麽老遠?你在道邊上騎車氣喘籲籲,開車的趾高氣揚擦身而過,顯得忒傻冒,再說現在公路上機動車太多,騎車也危險。

  六十年代的自行車牌子就幾種。上海的永久鳳凰,天津的飛鴿,北京文革初期生產過紅旗牌自行車,人們都說質量不怎麽樣。自行車分普通型和加重型。加重型是為農村設計的,多些輔助支架,顯得很結實。農民常常要用自行車馱運東西,走些個坑坑窪窪的土路。普通型分26(英寸,車輪直徑)輕便車和28車兩種,都分男、女車。一般的車都是半鏈套,就是車鏈子上有個擋泥板一樣的罩子。好一點的車帶全鏈套,車鏈子都封在一個鐵套子,俗稱大鏈套。更好的車帶加快軸(就是能變速),是三速的。這種車和外國進口車(都帶加快軸)的價格是普通車子的好幾倍!比方說,一輛上海永久牌28男車的價錢是一百七、八十人民幣,一輛帶加快軸的車就得六、七百,進口車更貴。在那個患不的時代,一般工人三個月的工資才能買輛自行車,那種好車小百姓們怎敢問津

  我們男孩子們當然要騎男車,認為男的騎個沒大梁的女車顯得很惡心。我們管28女車叫大彎梁,充滿貶義,因為28女車的車梁形狀是彎的。其實那種車給女人家騎很好,上下車方便,車把高高的,騎起來四平八穩。但這種騎車的姿勢被壞小子們稱之為端尿盆。男孩兒願意把車把弄得低低的,車座子要拔得盡可能的高,騎車如飛,姿勢得跟自行車運動員一樣。這叫作,和現在的的意思一樣。小夥子們騎車愛玩兒飄,撒把騎車,雙手抱在胸前狂蹬,拐彎兒都不扶把,身子一歪,地就過去了,不可一世的勁頭。

  那時幾乎每家都有自行車。男車,特別是28男車,是很受騎車人青睞的。28車的車輪直徑大些,騎起來比26車快,同時28男車比女車相對穩當。這樣車子後座可以帶人,大梁上綁個小椅子可以讓小孩子坐在上麵。那時搞計劃生育,家家戶戶都是獨生子女,一家人出門,一輛自行車便可以全家出動。

  過去北京街道上路燈少,胡同裏路燈更少,交通規則規定夜間騎車必須有燈。相聲大師侯寶林在相聲夜行記還說到這回事。但我想這車燈不是給自己照路,而是提醒別人有自行車過來了。我哥哥那時上中學,他的自行車上就有個插在車把前的燈。那燈的照明亮度和裝兩截一號電池的手電筒一樣,本來就是個改裝的手電筒嘛,照明程度很有限,但車燈亮著,人家會知道有人在那兒騎車。有一天晚上,他騎車掉在修路的溝裏,臉上碰出個大紫包!撞著別人可不行,可掉溝裏就沒人管了。

  騎車最怕下雪天。大清早一看,得,下大雪啦。那也得上班呀。小心翼翼地騎上馬路一看,每個騎車的都戰戰兢兢地在滿是雪的道上慢慢晃。公共汽車也開得像蝸牛似的。北京市政府怎麽沒有掃雪車呀?看你說的,以為是美國呀。自己留神吧。哎!不好!要撞上前邊的自行車啦。趕緊捏閘,車立刻打橫,啪喳!連人帶車倒在馬路上。邊上的騎車的一慌,也跟著捏閘,頓時接二連三地倒了一大片。人們在地上滾滾爬爬,驚呼連連。糟啦!帶的中午飯也翻出來,饅頭在地上亂滾;那邊更狼狽,眼鏡摔掉了!近視眼先生還蹲在地上四下亂摸呢,早被另外摔倒的人砸碎了。如果你是個大個子,腿長,這就不太容易摔倒。一失去重心,兩腿一叉,挨著地了。我是個小矮個,摔跤頻頻,最懸的一次,在一個下雪天,稍不留神,從一輛卡車後麵鑽進去,自行車前輪成了卷餅

  下雨天呢?落湯雞是也。有雨衣好些,能保證上半身不濕,不過雨太大還是擋不住雨水往脖子裏灌。但我情願變成落湯雞,也不願意在冬天頂著五、六級西北風騎車。渾身透心涼,滿嘴都是沙子,眼睛也睜不開,根本騎不快。一陣陣強風劈頭蓋臉,氣都喘不過來。勁兒不大的女同胞們常常就騎不動了,隻好推著車頂風慢慢走。不過到了盛夏,騎車的就比坐公共汽車的強多了。公共汽車裏悶得像蒸籠,擠在裏麵的每個人都在洗桑拿浴,臭汗淋漓。騎車的頗有些風風光光,不由自主地幸災樂禍公共汽車裏的沙丁魚

  六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是中國國民經濟停滯不前的歲月。城市人口膨脹,市政建設卻非常之糟。街上自行車、機動車越來越多,馬路顯得越來越窄。上下班時間,自行車與公共汽車爭路道現象彼彼可見。公共汽車到了站總也靠不到馬路邊上來,因為自行車一輛挨一輛地在慢行線上流動;公共汽車好不容易進了站又出不去,自行車流死死攔住。這真鍛煉公共汽車司機的耐心。

  十字路口更熱鬧。紅燈前邊一大堆要向左邊路口拐彎的騎車的,變燈的一刹那,左拐騎車的一下子往左邊猛拐搶道,直行的公共汽車根本沒法開。頓時,路口亂成一鍋粥,汽車喇叭聲和自行車鈴聲響成一片。應該為左拐彎的人們預備一個指示燈呀。這個應該的事情多著呢。

  自行車大量增加,存放成了問題。下班後,簡陋的居民樓裏的過道上總堆滿自行車,晚間上下樓都困難。鬧市區商店邊上存自行車的地方連成了片,這時你才發現人怎麽這麽多!如果要去體育場看足球賽,那兒的存車處裏大概至少會存上數萬輛。那時的自行車幾乎都是黑色的,樣子又差不多,為什麽人們都能很順利地找到自己的那一輛呢?別說外國人大惑不解,我也覺得很神奇。因為我到了美國,常常在停車場裏找不到我的汽車。美國的汽車可不是都一個模樣,我直懷疑老年性癡呆提前發作了。

  說到體育場看球賽,我就想起散場時的無名氏賽車。幾萬輛自行車幾乎在同一時刻都往各個街道上騎肯定要堵上很長一段時間。心急的小夥子們往往搶先蹬車衝出重圍,他們會很快鑽在前邊,並展開無名氏塞車。一個個互不相讓,一個比一個騎得猛,而且常常是好幾百!球賽總是在晚間,散場後馬路上沒什麽機動車,無名氏賽車衝過來頗為壯觀,風馳電掣。

  嘿,每個工作日的早晨,北京長安街上行進的自行車更壯觀。那是多麽寬的馬路,自行車能把路占得滿滿的,常常是齊頭並進、川流不息,用自行車大潮形容一點也不為之過。

  還有更壯觀的,記得有一年,世界杯預選賽中的中國隊勝了一場,北京的小夥子們歡喜若狂,大夜裏的,都騎著車直奔天安門慶祝,在廣場上不期而遇後便不約而同地排在一起向前歡呼著狂騎。忽然,小夥子們都來個大撒把,並把手相互伸過來搭在一起。這是怎樣壯觀的場麵!數千人的大隊自行車疾行,撒把騎車的人們手搭著手,高唱國歌。寫到這兒我都快坐不住了,普普通通的自行車也可以扮演萬馬奔騰的角色。

  我們騎車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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