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信則有,不信則無

(2008-07-10 13:40:37) 下一個

信則有,不信則無


 

  在車裏掛了老毛(毛澤東)的大像章還是撞了車。邪性,瞪著眼把前邊車撞了。人都說出租車裏掛老毛像章辟邪,怎麽到我這兒就不靈了呢?我這是在哪兒得罪神--老毛了。現在供他也沒用,暗中不保佑我呀。

  回家和媳婦兒說這倒黴事。把那老毛的像章往桌子上一扔,沒好氣。她“噢”了一聲。“我知道怎麽回事了。我們是把老毛得罪了。你還記得咱們閨女小的時候……”

  她說的那事我知道。二十年前我們結婚三年多,和兩歲的女兒住在一個大雜院裏。那天下班,我倆正在水池邊忙著洗菜、聊天,女兒吵著要回屋,非要她媽媽帶著,因為家那邊牆頭上常有“貓貓”。我媳婦兒“拿毛主席打它”來這麽一句。這時我才注意到女兒小胖手裏捏著個“毛主席”。那是一個塑料的毛澤東的全身塑像,叫女兒玩得有些“慘不忍睹”,老毛的臉上都蹭得黑亮、黑亮的。太象個泥胎,沒有任何生命力,毫不可愛。慘不忍睹?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六、七年前老毛還曾是個神。當然,後來他靜靜地躺在天安門前他最後的“屋子”--紀念堂裏。

  “有貓貓,有貓貓!”女兒帶著哭腔。“媽媽跟我回去,媽媽跟我回去!”女兒嘟囔著。“我怕貓貓!”

  她媽媽有點不耐煩了,“沒告你嗎?拿毛主席打它!”她又說了一遍。“毛主席還打不過貓貓?”

  “是假的,是假的!”女兒乾脆哭起來,一邊晃著手中那髒糊糊的老毛。

  孩子她媽樂了,“為什麽?”

  女兒低著頭想了想,“。反正毛主席打不過貓貓!貓貓會咬我!”她喃喃道,隨手用那倒黴的“毛主席”打她的媽媽。“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那個“真的”的呢?再問什麽哪?小孩子心中從來就沒有這個神,“毛主席”在她手上如同一個簡單的玩具。而那“貓貓”倒真有些神化。本來以為老毛會不朽,結果…結果現在連兩歲的孩子也說“是假的”。這事讓我們倆口子覺得滑稽,不覺笑起來。“這兒沒外人。在外邊可不許亂說!”我媳婦兒正色道。我們還從來沒那麽放肆過。所以這事記著。現在……現在誰不放肆?也不叫“放肆”了,反正沒人再拿老毛當回事了。可我為什麽要掛老毛大像章辟邪呢?我們開出租車的這行裏好多人都這麽說:老毛其實是下凡的羅漢,甚至是個菩薩,供他沒錯。你問我怎麽也會信這種迷信。可大家都這麽說。再說了,車裏掛個老毛也費不了什麽事。可頭天掛了,第二天就撞了車。

  “算了,算了。”媳婦兒見我躺在床上陰個臉,上前勸解。“車子不是撞得不厲害嘛。修車得花些錢。可破財免災。”

  我“嗯”“啊”著,晚上吃了飯早早地躺下睡了。其實也睡不著,心裏有件誰也沒告訴的事。準是那次我把老毛得罪苦了。

  “文革”剛開始的時候我上初三,很快就當了紅衛兵的頭頭兒之一,出身好唄,父親是老工人。為“徹底摧毀以中國的赫魯曉夫--劉少奇為首的資產階級修正主義反革命司令部”,全國混打混鬧了近兩年,老毛又叫“複課鬧革命”了。那時我還是校“革委會”(革命委員會,全國各個單位都成立這樣的臨時行政機構)的委員之一呢。

  那年頭兒,三天兩頭地遊行,“慶祝毛主席最新指示發表”。一天到晚“三忠於”、“四無限”(現在都記不清具體什麽內容了,反正就是讓你活得瘋瘋傻傻),要每天以實際行動“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表忠心”。看見“革命的師生們”都忙著繡大大小小到的毛主席像,我忽然別出心裁,要做個毛主席塑像。和我很要好的幾個男同學立刻響應。說幹就幹,就在學校的小禮堂裏“搭起了我們革命的藝術舞台”,“向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我們的紅司令,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他老人家”獻上我們“紅衛兵小將的赤膽忠心。”

  會嘛?這有什麽難的!北京黏膠泥有的是,這就是我們的原料。找個很小的毛主席全身塑像照著做就行。到時候做好了,外邊刷上白油漆,嘿!別提多棒了。

  從來沒做過雕塑,就憑想像?“敢想、敢幹、敢革命、敢造反”,誰敢說風涼話?不過我們還真是好好地合計了一番,準備先和好膠泥,然後一塊、一塊地黏起來,一直黏到有個大致的人形。當然膠泥得預備很多,因為毛主席塑像至少要兩米多高。毛主席揮手的那個手臂和身子連接的地方,用粗鐵條插在膠泥裏做支撐物。你想呀,膠泥在濕的時候軟,好不容易將毛主席的向前揮手的手臂做好了,濕的膠泥支撐不住,“毛主席揮手我前進”的手臂一下掉了下來,那我們還不得成反革命呀!

  下一步就是精心地進行雕塑。預備兩個梯子,每人拿把小刀對比著那個小毛主席塑像慢慢削、慢慢捏,總會做得越來越逼真的。

  可最後做好了怎麽挪動呢?早想好了,做好就不挪了,就在小禮堂的講台後麵,放毛主席塑像的地方做。

  當然,以後的製作過程對我們幾個傻小子來說簡直是惡夢。頭天和好膠泥,第二天才清早一直幹到深夜,每個人都渾身是泥,狼狽不堪,累得臭死。我們幹的時候還引來些新進校的新生的圍觀,他們在小禮堂外的窗戶邊上指指點點,像看動物園裏的野豬。那隻好把小禮堂的所有窗戶用幕布擋住,某種感覺告訴我們,讓他們直接看製作過程恐怕算是對偉大領袖的某種褻瀆。不管怎麽說,那天我們總算“勝利地完成了任務”,累得東倒西歪地回家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我們哥兒幾個來到小禮堂一看都大驚失色!毛主席塑像,那個頭天夜裏剛剛製作好的、完全堪稱傑作的毛主席塑像,那個揮巨手引導“全世界無產階級奔向共產主義”的雄姿,和那充滿剛毅臉龐的塑像,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裂縫!

  糟啦!!這簡直是犯罪!偉大領袖毛主席怎麽能渾身、滿臉的裂縫?立刻搶救!哥兒幾個慌成一團,用些軟軟的膠泥把所有的裂縫糊上,一個個手都抖。我忽然想到,當時是冬天,或許這些裂縫是夜裏被凍出來的。對呀!我們立刻找來兩個爐子放在毛主席塑像邊上升上火,由於沒有煙筒,小禮堂裏烏煙瘴氣。校革委會主任來過問,我們隻是告訴他,塑像已經製作成功,現在是要保暖,以求更大的勝利。嗨,那不就是個泥胎嘛。籲-,小聲!

  那一天我們幾個毛主席塑像製作者都惶惶不可終日,不斷地跑到小禮堂裏觀看,毛主席先是苦苦的寒夜被凍得渾身裂縫,後來是煙熏火烤,在不堪忍耐的煤煙中……別說了,別說了,這是毛主席塑像,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新生們也來湊熱鬧,都想進小禮堂看個究竟。還好,我們把小禮堂的門鎖上了,窗戶還是被幕布擋著。

  到了晚上,哥兒幾個都先後回家了。我實在不放心那個我提議製作的毛主席塑像,再次跑去看。校園裏早就沒了人,窗戶都被幕布擋住的小禮堂雖然開了燈,還是顯得有點陰森森。我匆匆忙忙上來到毛主席塑像前,忽然腳下一拌,手不由自主地往前一送,一下子把塑像邊上的人字梯推倒。梯子直接砸向毛主席塑像,馬上把毛主席揮手的胳膊碰斷了!哎呀!這可怎麽好?!我一慌,那另一個梯子也撞倒了,那梯子直接砸在毛主席的頭上!頭應聲而落掉在地上,一聲悶響。那可真是…是麵目全非,毛主席的臉直接摔在地上。我根本不敢看。

  眼前一黑,這就要暈倒!你想呀,我把毛主席塑像弄成這樣,現行反革命!沒有什麽好解釋的,什麽不小心,不是故意的,沒用!你就是現行反革命了!

  哎喲!救命呀!毛主席呀,我向您老人家請罪!我絕不能當現行反革命,那我的一切就都完了。

  怎麽辦?無論如何,這一塌糊塗的毛主席塑像是解釋不清的。難道我真的要成為現行反革命了不成?這會兒是晚上,眼前這情景除了我沒第二個人知道。一不做,二不休,我鎖了小禮堂的門,關了燈,慌慌張張騎車回家,預備了些煤油,到了半夜裏,帶著煤油騎車再去學校後麵,翻牆進了學校,悄悄地來到小禮堂,將煤油撒在木板講台上點了火。我迅速地跑出小禮堂,還記著把門再鎖上,然後又翻牆逃之夭夭,騎車奔回了家。

  我做得非常詭秘,家人一點沒看出來。那一夜根本沒睡著,因為家離學校近,所以聽到了救火車的警報器聲,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哎,我也是不得已呀。

  第二天早上,我像以往一樣去了學校,對著小禮堂被燒毀的廢墟和別人一起驚詫,大喊大叫。公安局也來人調查了,我們幾個製作毛主席塑像的首先被訊問,因為燒爐子烤塑像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我們都斬釘截鐵地說:“爐子引發了火災?絕對不可能!我們懷疑有階級敵人破壞!”

  現場能看出什麽蛛絲馬跡?什麽也看不出來,也沒人想去仔細檢查。那個碰壞的毛主席塑像怎麽樣了?嗨,早成一攤膠泥塊了,和落下來到房頂混在了一起,一團漆黑、零七八落。那“階級敵人”總該有吧?學校裏那些“牛鬼蛇神”(就是所謂有各種“反革命問題”的教職員)被逼迫著寫在小禮堂失火那天晚上都幹了什麽?有誰證明?

  這事調查來,調查去,鬧騰了好一陣子。後來我“上山下鄉”去了東北生產建設兵團,這案子最後大概是不了了之。不過老毛要真是什麽羅漢、菩薩的話……我把毛主席凍裂,然後又煙熏火烤,再把胳膊打斷,腦袋砸下來,最後放把火把他燒了。天,他還能保佑我嗎?夜裏我翻來覆去了好久,不知道什麽時候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都五十出頭的人了。甭幹了(開出租車)。”媳婦兒第二天早起勸解道。“女兒大學畢業也工作了,別不要命地掙錢了。”

  “五十多沒準還得再活幾十年呢。你退休了幾年(四十五歲就退休,這是中國的國情),家裏開銷越來越大,可退休費沒見長呀。你和別人合夥弄個裁縫店,錢也掙不了幾個。我這是辭了職開出租車。退休到那兒領錢去?還是得湊合著去開出租車……”我一報怨起來就沒完沒了。得,趕緊出門修車去。“這年頭兒掙大錢的大款肥死,死命幹活的小百姓累死、窮死……”

  “行啦,行啦,去吧。可得加小心。花些錢沒關係,心放寬嘍。哎,老毛的像章帶上。圖個吉利。”

  “算了。信則有,不信則無。”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