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我爸

最近又想起我爸。兩個由頭：年輕人的普遍沒禮貌和我老找不著東西。小時候我爸教導我，遇到歲數大的人，男的要稱叔叔、伯伯；女的要叫阿姨、嬢嬢。現在的中國年輕人普遍沒禮貌多是“一竅不通，滿麵春風”；是不是因爲父母文革出生？小時候我爸老對我說“東西用完以後要放囘原處”我的小耳朵上摩起了厚繭。現在我常後悔，我沒聽父親的話以至於我很多個人的生活習慣都不好。

我爸出生在光緒三十三年（那年慈禧還活著），和林彪、郭小川同年生。人不分貴賤，都生得偉大，死說不清。據給中國最高領導人群看病的紅燒光（洪韶光）說：死有三種：老死、病死、無知死。我覺得好像還應該有意外死？林彪和郭小川都死得奇葩。林彪幹嘛要倉促出逃？就算耄把他拿住，又能怎麽審判（操起自己的熊掌扇自己的胖臉），怎麽殺？郭小川死得就更意外了。打倒四人幫，真呀真高興。酒喝多（？）再睡前一根煙把自己燒死了。郭小川有個女兒叫郭小惠跟我同年。郭小惠的新詩《走進六十》，寫得好。

我爸是一九八四年的十二月二十五號死的。我記得單人病房空蕩蕩的，深夜隻有我們爺倆（是不是因爲快到新年大家都不喜歡住院？）。早上四點多，我爸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聲音很大。趴在床邊的我趕忙湊上前去問“要不要去叫醫生”。我爸緊緊地拉住我的手，用他迷茫的三角眼凝視著我，搖搖頭。眼神告訴我，他依然渴望活著。很快，我爸的眼睛突然一亮、頭一歪，拉著我的手耷拉了。我趕忙出去叫醫生。醫生摸了摸我爸的後脖梗子，然後衝我搖搖頭。我不知道搖頭是什麽意思。點頭不算搖頭算？我奇怪，怎麽沒有什麽測血壓，測心跳的設備？我爸死了？那時候的人死了不說一路走好，但是會想起“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

我爸比我大五十。在我的小心裏，我爸“不想活”已經十好幾年了。文革開始他就選擇了”早退（休）“不能不說我爸有遠見，少拿10啪的工資算什麽，多活幾年才是對生命的尊重。文革一開始，我成了野孩子，一天到晚就愛玩。我爸給我訂過家法：每天寫二十個毛筆大字；背一首唐詩。隻是他沒想到我能力太強，，他的那點硬要求對我就是小菜一碟。

我爸退休以後自練英語（解放前當過買辦，會點），整天在《中國建設》上找文章翻譯。什麽”鋼鐵戰士麥賢德“，（流亡美國的）年四旺。更多的時間是寫他酷愛的古典詩詞。不過，他寫的詩我看不上（因爲不懂）。

一九七五年的某月某日給我下令：跟老子下盤象棋，老子想討教討教。後麵有無”龜兒子“的後綴，我不記得了。有什麽辦法(當人家的兒，就得聼人話)？下唄。吃過午飯抽完“飯後一支煙”，我們爺倆就開始下棋。下什麽下，讓匹馬都富裕。我一邊下一邊想些樂子。我爸下一盤輸一盤，還不停地”咯老子的今天摁死（硬是）要贏上一盤“。有一盤他偷吃我一匹馬，就吟起了他寫的詩”掌上千秋史，胸中百萬兵“給自己助威呐喊。我忙打起精神。我下棋有職業道德，從不讓棋。結果我們父子不説話，從中午殺到天黑。

”何必呢？“，我現在想起這事有些後悔，但是當時我想的是”為什麽你格老子要用開水燙死我的蛐蛐？讓你燙，讓你輸）。我爸不會儅爸。他一生結果兩次婚，生過八個孩子。我是最小的。懂得當爸，不見得要生很多娃。我也不會當爸，不過我和太太隻生過一個娃。

人得有愛心，要從身邊的人愛起，要從愛自己的小孩愛起。怎麽愛,不好說。不應該在自己小孩的心裏種仇恨的種子。比如小孩用泥製造出一輛坦克，你個當爸的一腳去踩個稀爛。那就是給孩子的小心裏種了一顆仇恨種。

過去人死了，單位會組織一場告別會或追悼會。單位會出車帶些人去公墓。中國人往往一生就一個單位。好熟人都在同單位。記得快進靈堂的一瞬閒，我姐有過一聲撕心裂肺的大聲哭，讓我一直記得。而我，好像成年以後就沒有在外邊流過眼淚。連耄死了，我也沒流過眼淚。

耄有兩個方麵是天才。一是打仗；二是鬥爭。打仗是跟你死我活的敵人打，敵強我弱時要能耍流氓就耍流氓；敵弱我強是“宜將剩勇追窮寇”。過去叫“革命的兩手”。鬥爭是跟自己人鬥。要以堂皇的理由鬥倒一切和自己意見不和的人。

耄對中國的禍害是對中國文化的摧殘。耄和洪秀全很像。都反孔。耄二十二嵗才師範（中學？）畢業。泡妞沒有洪秀全泡得多，但也有些成就。和洪秀全一樣，攷功名不行（胡適説過，耄攷北大攷不上），就打江山。洪秀全的“錯誤和挫折”讓耄聰明了不少。

我在等我爸骨灰的時候和後來抱著我爸的骨灰盒等汽車時，想過不少生死的事。那時我還不到三十。寒風蕭蕭，世界冰冷，殯儀館的下午，連風都不出聲。那時候我已經對中國失望了，已經在努力學英文打算出國了。打算學成回國。

百年中國，有什麽進步？從推翻清朝，世凱元年，再到民國，再到新中國。。。。現在的中國是進瓶十一年，一個頭兩個大任頭行。

我老婆說我越來越像我爸了(脾氣變大了），我不知道，我看不見我自己。現在這世界多煩？假新聞鋪天蓋地，謠言裏有真情？中文影視劇完全沒法看了，小説早已不愛讀。流行的歌都是些無病呻吟瞎哼哼。隻有幾首蒙古歌曲很悅耳。

我最近喜歡聼《烏蘭巴托的夜》，歌詞寫得好，曲調特悠揚。我把不管誰唱的都拿來聼。誰唱得最好？我喜歡半噸兄弟和張茜唱的。歌裏的問題問得很好。

12、16、2023

[蘭歌兒]

這是到日子，想起老爸了。有人念著真好。

[海風隨意吹]

突然自己也老了，就懂得了老爸。感人的好文。

[歲月沈香]

讀著心之初的文，我也想我爸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剛剛感染了新冠，還沒有去醫院，沒有病床，在家裏扛著～《烏蘭巴托的夜》我也喜歡，唱過，改天發出來給大家聽，自認為唱得不錯：）順祝周末愉快！

[心之初]

回複 '梧桐之丘' 的評論 ：明朝李贄的《童心論》值得一讀。千萬別誤解我的筆名。

[梧桐之丘]

心之初 = 隨心隨意。
讀心兄的文享受。

[花有重開日]

進瓶十一年了，連風都不出聲。我們的世界期待著什麽？漁夫和魔鬼的故事！
在您娓娓道來文章裏，我時常擊掌大笑，對不住您的文風了。

[林向田]

林彪幹嘛要倉促出逃？
李作鵬的回憶錄說：“不是怕他跑了，而是怕他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