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截中學（3）

一九七0年八月底，我媽從西安到重慶接我和我爸回西安。

我和我爸同床八個月，關係好了很多。我爸老嫌我不聽他的話就打我。據說全因為愛。我們的傳統，有很多矛盾。我愛你所以我就打你。

“打是親，罵是愛”，中國人不信邏輯信老話，隻要老話不打架。 

我回到了原來的中學。原來年級的六個班變成了五個斑。疏散走的大多都回來了，也有沒回來的。原來認識的，久別重逢；原先不認識的，握手認識。麼哈麼哈。正晌午時說話。 

文化大革命還在革命；萬壽無疆還在萬壽無疆；永遠健康還在永遠健康。

一九七0年的秋天，我開始了初二。我的新班主任是教物理的，叫汪海匯。物理，研究自然界一切物質運動規律的科學。力，大小方向作用點，作用到個物體上，就產生加速度，萬物就動了。汪老師說話沉穩，有條不紊，邏輯清晰，講原理，講道理層層推進，講到學生兩眼放光。我愛上物理了。

什麽是好老師？就是他陰陽頓挫一開講就讓他（她）的學生愛上他們所教的課的老師。

少年的好奇，少年的想象，少年的愛，如果讓好老師全給激發出來，少來些什麽“三要三不要”，這世界不知道會美成什麽樣子？ 

我的數學老師姓王，是學校的革委會副主任。開始講一元一次方程，講得不錯。革委會主任也不都是草包。因為我在重慶上的半年比回西安後上的班高一個年級。所以數學課上得磨皮擦癢（我還在說四川話），課沒什麽好聽。我都會三元一次方程。我是一個老實的孩子，雖說已經超前我原先的同學，但也沒申請跳級。 

政治老師叫王英俊，講黨史。陝西人但說普通話。中共那點史，解放後吹了很多年。中共第一大總書記陳獨秀在國民黨監獄了大大方方過性生活，中常委顧順章英勇投敵，第二總書記瞿秋白仰望星空（不準長征），第五吧總書記向忠發嫖娼被抓；揚開慧在上海拖著三個娃娃盼老公，老公上了子珍床，“我失驕揚”。遵義會議掌大印，延安精神放光芒。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雄赳赳氣昂昂，“三反”，“五反”，反高崗，反右派，忙忙忙。王老師老給我政治100。 

語文老實姓李，叫方正。好像還是陝西省革委會的委員。教過我《廉頗藺相如列傳》，我聽不出好壞。

一九七一年開始吧，柬埔寨出大事了，朗諾，施裏馬達集團把中國人民的好朋友嘻哈努克親王趕得沒地方吃飯了。嘻哈親王帶著他的莫妮卡老婆到西安吃羊肉泡。古城沸騰了，“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毛主席“五二0”聲明。我們年級要排練個歡迎舞，右手握拳，胳膊蛇形上舉；左腿打彎兼右腿金雞獨立，立定跳交替，然後左右交換，和著“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誰也不怕誰，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聲上揚）。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曆史規律不可抗拒不可抗拒（礑礑礑）”的拍子。就這動作，我做不了。但這是政治任務，必須人人過關。全年級人差不多二百五，找來校文藝隊的小美女教，一定要人人過關。練到最後，放低標準還過不了關的隻剩三人，我是其中一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