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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初 (熱門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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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頑童

(2009-02-08 02:19:41) 下一個

//心之初


 

人得上學

 

三年級,“奔騰急,不回首,離天三尺三。一九六六年的兒童節後,中國的大人全瘋了。人世,要把牛鬼蛇神橫掃。我記不清當時的空氣裏彌漫著什麽,說易水瀟瀟西風冷可能不為過。那種感覺是我十歲小人生裏體會到的第一次“霹靂一聲震天響”。就像後來我在工廠時我的那些師付們愛說的:那六月天氣刮大風,雞毛鴨毛刮不動,把那石頭刮得嘎嘣嘣(適合用河南話頌之)。不到十歲的我聽老師的話,寫過一篇批判文章。鄧拓吳晗廖沫沙,他們三個是一家。革命人民齊奮起,打倒黑幫戴紅花。在我大半人生裏唯一一次在很多人前慷慨激昂(一九八九年的六月,在一次大會,我又差點衝到眾人前想說幾句話,被太太拉住了)。

 

十歲的好學生,聽老師話,對人胡亂罵,“本善“的心嗬!

 

一九六七年上海一月風暴後,那半年全中國的熱鬧,風暴,人群海嘯,牛鬼尖叫根本不是今天的人能夠想像的,但那曾經的熱鬧卻是在現在蓋了很多摟,修了很多路的中國土地上真實地發生過的。活了一個世紀的巴金老人到死也沒看到他倡議的文革博物館能在中國的什麽地方落成,盡管神州的許多小縣的政府樓,都是“白宮”了。遺忘可以產生出快活,但人民大概還是希望折騰不再發生。幾千歲的中國人不希望非得永遠不停地不得不“堅韌不拔”(寶總理總結的中華民族四大精的第一精)吧?非常時期用的東西,不停地要用在正常時期,於是咱中國就老是非常。

 

學校是啥時可以不上,我記不準了。那年月,上學就是折騰,你想不折騰,除非你不想活。我先是逃學,後來“咱們的大中國呀,好大一中國”,除了農民種糧,城裏人全都解放了,職業革命,多好呀。我猜,當時大人們很樂和吧。小小兒郎的我,變成了玩加頑童,在革命中自己成長。

 

沒學上的頭幾天,好是難受,但沒幾天就又很高興得很了。自由了。生命成長的環境對小孩來說就是個染色筒,人之初的善也罷,人之初的惡也好,全染。那年月,啥不是晃晃蕩蕩的?革命?不吃不請不做文章不繡花,宰人全當收瓜。

 

三年不上學的開始,我最愛幹的事就是蹲小人書攤,一分錢看一本。那會我最愛看《嶽飛》,《楊家將》,《三國演義》,《水滸》,還有其它。印象最深的是看到楊再興被射死在小商河。好幾天我有都不想吃飯。沒些日子,小人書攤也沒了。

 

書攤沒了,周圍是更熱鬧了。紅衛兵大哥姐們跟竄地虎似地到處亂竄,個個腰紮著寬帶,手掄著大棍,偉岸的苗條的威猛的妖嬈的,好像人人都是馬王爺。我和小哥們們簡直羨慕死了,就恨爹媽幹嘛不早些把我們弄到這轟轟烈烈哐哐嗆嗆叮叮咣咣的“掃除一切害人蟲”的時代。“性本善”的心,就想“全無敵”。

 

我心,一夜長大(好學生變成小無賴,中隊長變成關雲長),個頭還得慢慢。我開始成天在大字報裏乘風破浪。字認不全,揣個字典,查重要的,查有趣的。我們學院的領導,幹部,老師們幾乎是被一鍋端了,當然也有老打我讓我學好的我爸。牛鬼蛇神們在大食堂吃飯前唱那“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的歌的方陣弄得人想吃不想吃(不記得了)?要活,得吃。

 

毛主席真厲害,咋就能想出這麽好的在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繼續革命的招法,人類發展史上是決無僅有。我爸在文革裏就蹲了一天牛棚,就那天,黃昏路上碰著我,他掛著牌低著頭假裝沒看著我,我,挺著小腰仿佛指揮隊伍攻城。我簡直愛死毛主席了。是他,讓孩子們翻身,是他讓人民翻了身。但毛主席從不說身翻了咋辦。“破字當頭,立也就在其中了”,他說。後來多少年,破光了,連個“立”的影子都沒見著。

 

我那陣天天就想快長,好當毛主席的戰士。當戰士,得六七年,得吃幾個饅頭?我學過的算術還不夠。

 

在準備當毛主席的好戰士的那些日子裏,我瘋玩,瞎搗,沒事就折騰,我的可貴之初或許是,折騰時沒忘好好學習毛主席語錄。林元帥說:急用先學,立竿見影(他文革前就說過:毛主席是八九不離十),想折騰,得學語錄,學了語錄就鬧騰。我參加不著真鬧騰,就心裏鬧騰。那年頭的好玩的事多,日子根本不像現在這般沒勁。日子裏有語錄歌,一唱就豪邁。十八年前我在美國開著我的六百韃勒(DOLLOR)的豐田賽力哢從哥倫布(COLUMBUSOHIO)去尼加拉瓜大瀑布的路上,和老婆一路語錄歌,差點沒把車唱翻,兩口的嗓子啞了好幾天。

 

在那想著就心跳厲害的日子裏,平日玩得最多的是“玩三角”。玩時,倆人都先都把手背過去,再各拿出一堆紙迭的三角,比誰的多,出得多的人先來(贏的概率大),用小手(四小指做底,一大姆指為柱)把兩家出的紙三角摞起托住(像蓋紙樓),再合理地調整胳膊使其較為垂直,這樣那些本“三角們隻能像小痞斜靠在牆邊。然後,你得猛的一下,讓斜靠的“眾小痞”在小手向上的合適的力的作用下,騰空並保持著“科學發展觀的合諧”,說時遲那時快,你的手和胳膊一轉,小手似小雞展翅,胳膊如大柱斜塌,弄成一合適的“躺椅“讓騰起的紙三角們 “軟著陸”(躺在手和胳膊上),要是沒有一隻三角落地,你的胳膊得再使恰當的勁,讓躺在你“正胳膊(較白的那麵)”上的三角們再次騰起(假想眼從下向上看,你該能看著“古老的東方有一條龍”),這時(千萬別分神)你必須將你的胳膊抽回,四爪(像打鷹鉤拳),向上迅速地,盡量讓你的胳膊“即不走過去的老路,又不走西方資本主義的斜路”,地把騰在空中的三角們全部摟住(手和胳膊成彎月狀,身子也要配合),要是沒有一隻三角落地,你就贏了,對方的那些三角就歸你了。挺來勁吧?再回顧一下過程,想象力不夠的,疊些三角試試?玩得少,很容易,但要玩的三角們很多(比如摞起時有一尺高),你要想贏就得關著門實踐些日子)。

 

除了玩 贏三角這種對 實踐出技術要求比較高的遊戲外,其它的一些玩:比如贏洋片,”臥驢不騎”,

鬥蛐蛐,繃彈球,贏像皮筋也都是非常讓人趣味盎然。

 

在一九六七年下半年的一九六八年的一年多的日子裏,中國很多地方都在“文攻武衛”,大人的日子都過得相當“有勁”,十六七到三十的年輕人更過得“激情燃燒”或“英雄無悔”而且大家的心思是一個:保衛毛主席,保為黨中央。大家背的是同一本語錄,但裏邊不同的話讓大夥(兩派)戰得“你死我活”。

 

在離開文革主戰場的民間,則沒有“文功”隻有“武打”。“我和你,在一起”,要不我滅你,要不你滅我。“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唱是這般唱,通常沒有槍。那會,人沒啥吃的,但火氣很旺,隨便一點小摩擦,就會引起一場“群架”,操的家夥一般是:棍,槤枷,三結棍,五結鞭,短刀,短棍等冷兵器。我老哥是“一幫人”的小首領並常常像李逵叔叔那樣走在隊伍的前邊。我們這些十一二的紅小兵,則一般把煙頭高高舉過頭地走在隊伍的後頭,幫著壯聲勢。

 

有一次,我們家屬院的“男人們”加上些外邊借的去和雁塔附近的一個小村打(群毆),事先下好戰書,約好晚上七點半。我們大大小小壯壯虛虛的漢子,操著家夥唱著歌: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整個隊伍有一百多人,要是從前邊看,會覺我們的隊伍更加雄壯,因為我們好些人都舉好幾個點著的煙。但是,不曾想,農民那管你這個,人家就三四十人,掄著鋤頭,扁擔,幺喝著就殺將過來,把我們嚇唬人的陣式衝得稀裏嘩啦,大家爭先逃命。那次戰鬥,我對“沒有農民,就不會有新中國”有了很好的理解,而再後來我對“有了新中國,農民最可憐”有了不理解。農民,幫著打天下,死人最多,貢獻最大,最可憐。

 

後來,工人階級領導了一切,軍宣隊進大學管大學大學不大學。我們兩年多不上小學,就往壞的學。記著那會最高興的事,就是半夜三更,給人家的窗子降半拉磚,在玻璃的嘩啦聲裏和人家的驚恐聲中,我們得到了愉快。那幾年,我怎麽那麽壞呢?

 

黨的“九大”以後,我就被小學貼布告給開除了。學校不上學(偶爾上?),但是開除?

 

2/8/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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