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歌

//心之初

半個多世紀的人生,聽過許多歌,也會唱幾個。有些歌，我從不曾忘。隻要那旋律一響起，我就仿佛又置身到那個時代。做個中國人，一輩子要經曆若幹時代，要過許多天地覆反的日子，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我能記得的最早的一支歌是我今生唯一的登台獨唱,時間大約是上世紀中國三年有人民餓死毛主席不吃肉的什麽災害的困難時期剛剛結束不久。我唱得是:“小豬小豬胖嘟嘟，吃飽就睡呼嚕嚕，叫它起來,它嘟嘟嘟，張嘴就是不不不”。

“三分天災七分人禍”時期(五九到六一年,該叫什麽呢?),我因為上的市裏最好的保育院，所以是稀有的胖肚孩。據我媽和其他大人們說，我一上台，一挺肚，還沒張口,台下就已是管聲一片，等我唱完，掌聲雷鳴。可惜我記不清上小學前的事。豬，在那年月是全國人民心中的最愛吧。從和家人的合影裏，我看到的所有人都是“苗條”。王小波有篇”特立獨行的豬”非常值得一讀。在那會的中國，要是愛自由，就會想當豬。

 

我記得的第二首歌是，《學習雷鋒好榜樣》,不光唱，還真學。我平生唯一次偷著用我的小手把一個個小椅子放到桌子上,然後打掃完教室再用小手把一個個小椅子從桌子拿下放在地上再偷偷溜走，再假裝和大家一起從家裏才來進教室。那會的人都這樣，做過“好人好事”沒被表揚就自己由衷高興。那兩三年全國好多人都是那樣學著做“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人，但沒多少日子毛主席就在中國“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再讓國人“靈魂深處鬧革命”（一九六六年六月一號二號的社論題目）。響遍神州的歌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要是革命就跟著毛主席，要是不革命就滾他媽的蛋（噠噠）”，還有“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誰要敢說黨不好，馬上叫他見閻王”。那回我還不太懂“見閻王”。

 

一九六九年上半年，全國經過文革五大戰役（摧毀“三家村”，揪出劉鄧陶，打倒揚餘傅，放翻王關戚，成立革委會)、以毛主席為首林副主席為副的無產階級司令部取得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性的勝利。 “長江滾滾向東方,葵花朵朵向太陽，滿懷激情迎九大, 迎九大，我們放聲來歌唱，我們放聲來歌唱”。劉歡那會大概剛會說話，唱不了“幾度風雨，幾度春秋”，“我和你”。多少葵花真心向著太陽，祝“太陽”萬壽無疆，祝副“太陽”永遠健康，跟本不管“太陽”怎樣哄騙“向著他的葵花”：“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剛上中學半年，林副統帥一聲令下,城市人民奔他鄉，防原子彈。一九七0年開頭，全國人都在鄉下等蘇聯的原子彈吧。我在我媽的老家上中學。學了首“紅太陽照亮了內蒙古大草原，翻身的牧民把心中的歌兒唱，內豪古革命委員會掌大印，緊跟毛主席產步步前進。最好的馬頭琴選一把,最美的讚歌唱一支，最快的駿馬選一匹，最香的奶油捧一碗（向上悠揚）。那是我長到十幾歲聽到的最好聽的歌。

 

 一九七零年秋天,唱遍大江南北的歌是“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像不像我是流氓我怕誰）。一年後林彪摔死，再一年後毛主席就和尼克鬆握手。

“到處都有你聲音，到處都有你的光輝”。“毛主席溜達大江南北”還好聽。我們成天唱“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怨伸”，伴著淒涼的歌，吃著難咽的“憶苦飯”，好一個難受。

 

 在中學時我參加過一次男生小合唱，“太陽一出照什麽,我為革命放木排“弦律像四川民歌,好聽。再後來“煤油燈下炕沿前,語重心長話當年，莫忘昔日長工恨，備覺今日生活甜”地“背上了那個行裝迎朝陽”，聽毛主席的話去辛勤地修理地球。

一九七六年,東方紅的太陽落了山,”瀏陽河呀轉過九道彎”轉到”交城的山啊交城的水”,但全中國沒幾個人知道的交城出來的華政委,沒當幾天三巨頭就下了台。一九七八年底，從一九四九年算也就是三十年的時間坐標上，中國開始了一個“撞牆猛回頭”。回頭後，有了太多的歌。

 

又是十年。到了一九九二年，中國找到了快活的方向。唱著《渴望》“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也就二十年，我們就建成了這世上貧富差別最大的國家，領導我們的是無產階級的先鋒隊。

 

回憶真是一件奢侈而又難言的事情。我還記得的最後一首歌是李娜唱的青藏高原。劉歡在奧運會開幕式上唱的“我和你”，我隻能記住這三個字。

 

明天的中國，是神八吧。

 

[翎翅]

說來悲哀，有時突然想起一首小時候的老歌，心中暖洋洋的，歌詞竟是“抬頭望見北鬥星，心中想念毛澤東。”或是“軍艦掛上了毛主席的像，雲天霧海不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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