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0
1998被Trailer拉回來,gate to gate直接跟Mustang pen對接,讓它自己跑了進去。
我結束了最後一場Snowshoe Tour就立刻過去看她,發現她的脖子側麵出現一行白色的號碼。Angel告訴我,這個是BLM的冷凍紋身法印上去的永久序列號。每一匹野馬都會擁有自己獨特的序列號,萬一它們再次逃跑,若幹年後再被圈住,那就可以馬上查到它們的信息。
1998看起來很緊張,在圍欄裏四處走動觀望。Angle給她的食槽裏添了草料,我給她拎來一小桶水。1998站得遠遠的,不肯靠近也不肯看我們。
Carter從機庫裏晃悠著出來,手裏擺弄著一個東西。等他走近了我才看清,是一架小型防水攝像機,便問他:“你是準備錄像嗎?”
“對,”他拿著梯子爬高一些,尋找合適的地方綁上,然後在自己的手機上檢查畫麵的角度,說:“一方麵是留下記錄,另一方麵,有時候遇到瓶頸,我們也是會帶著影像去找其他有經驗的trainer幫著看看,到底是哪一個地方沒有做好,提提意見。”
我等他弄好了下來,才過去給了他一個擁抱:“嗨!好久不見,旅途還順利吧?”
“嗨!”Carter微笑著抱了我一下,搖頭說:“感覺路很長。。。很長。”
“你跟Angel都辛苦了,我來找你們就是想說,Trailer交給我來清潔。”我看了看Angel,說:“你們都可以早一點休息。”
Angle不太好意思地說:“裏麵很髒的,還是我來吧。”
“沒事的,又不是沒洗過。”我見他神情疲倦,便堅持讓他回去了。
Carter趴在圍欄上看著1998,突然問我:“Terri,你想不想自己訓練她?我在旁邊看著你,教你,怎麽樣?”
“你覺得我行嗎?”我覺得驚喜的同時也很忐忑不安,問:“不會給她訓壞了吧?”
“我也不知道,”Carter坦白地說:“目前看來,這一匹馬性情比較溫和,至少,一路上沒有嚐試撞過Trailer,還算安靜的。所以,我認為你可以試試看。但是,一旦出現我認為是‘麻煩’的信號,我會叫你停止。你覺得可以嗎?”
“當然,”這半年多來我幾乎天天泡在馬廄裏跟馬在一起,就是因為特別喜歡享受跟它們相處的時光,我說:“我求之不得。”
Day 1
Carter和我在圍欄外麵席地而坐了整整一個上午,1998也許看了我們最多兩次。
我倒是一直在盯著她看,1998來自一個Salt wells creek,Wyoming的HMA,材料上寫著她的毛色是Sorrel,大約5歲,女孩子。她的馬鬃和馬尾的顏色微微比身體的略淺一些,因為從來沒有清潔梳洗過,所以顯得有些亂。她的鼻子上方到雙眼之間有一條白色的不規則片狀圖案,睫毛很長眼睛很亮。
在BLM馬場的時候,1998顯得對我很感興趣,可真的回來了以後她又好像完全不認識我。她找了一個靠近水槽的角落站著,徹底避開跟我們的視線相交。
Carter顯得非常悠閑,搬了兩捆幹草過來半靠半躺著,讓我把胳膊伸進圍欄裏麵晃動晃動,跟1998隨便說說話,盡量吸引她多看我一眼。
我穿著厚實的羽絨外套,就這麽自言自語著跟她耗了一上午。
中午吃過飯,Carter建議我回去午睡一陣子然後再過去。我睡到了下午兩點多,起來就趕過去看1998,她還是在那個角落站著,無動於衷的表情。
“你進去吧,”Carter打開mustang pen的門,讓我進去,隨後說:“慢慢的,對,差不多距離她8ft左右。。。停!伸一條胳膊出去,假想著你要她過來聞一聞你的手。”
我慢慢地靠近1998,伸出一條胳膊,她立即就朝後跳開一步。
“OK,你也退一步!”Carter對我說:“你進入她的bubble了,she is getting defensive.”
我按照他的指揮踏開一點兒,繼續伸著我的胳膊。1998扭開腦袋堅決不看我在的方向,Carter也不讓我動,我們相互僵持了好一會兒,我的胳膊實在是快舉不動了的時候,1998終於朝我看了一眼。
“Good!退後,一路退到門口。”Carter把我叫回來,讓我喝了一口水,說:“再去。換一條胳膊。”
於是,我再去,重複相同的動作,長久地站立伸著手。等1998扭頭看我一眼的時候,再退開到門口。Carter說:“We have to do a lot of approach and retreat.”
“幹嘛要等她看我才能退開?”我問。
“你站在她的bubble邊緣上,她很緊張,等她願意看你的時候,你立刻release她,讓她放鬆下來,”Carter說:“這樣訓練一段時間,她就會明白,看著你是能得到放鬆的好事,不是壞事。”
“這樣反複到什麽時候為止呢?”我問他。
“到她能過來聞一聞你的手。”Carter平靜地說:“不過,你最多隻能走近她90%的路,剩下的10%一定要給她來完成,這必須是她主動的選擇。明白嗎?哪怕她允許你靠近她,你也不能直接過去摸,得讓她靠過來。”
“Hmmm,這真有趣。”我眯起眼睛來,咬著牙看他:“這一套90/10的方法,你好像在我身上試過好幾回了,是不是?”
“有嗎?”Carter走過來,低頭慢慢靠近我的臉,嘴唇快要貼到我臉頰的時候停止了,帶著笑意說:“我怎麽沒有印象?”
我推開他,踏入圍欄裏麵,關好門,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Day 2
今天非常之枯燥和辛苦,一遍遍地重複第一天的動作,最後我實在是舉不動胳膊,尤其是右臂,Carter給了我一根短馬鞭,說:“把它作為你arm的extension.”
我不斷地approach and retreat,1998看起來比第一天自在了不少,但是仍然不允許我進入她的bubble區域。一旦發現我靠太近了,她的耳朵立刻朝後支楞起來,身體肌肉繃緊僵硬,頭朝外扭開。
十多次後,我萬分挫敗地看著Carter。他看起來淡定自然,對我說:“Terri,如果你覺得自己不行想放棄,可以隨時停下,讓給我來。”
我咬咬牙說:“No.”
“Patience is a virtue!”他對我說:“讓一匹想法很多的野馬打開心防,沒有耐心是不行的。”
Day 3
情況並不比第二天好多少,更糟糕的是,我發現自己開始喪失信心。
前一天我悄悄地跟Angel打聽了一下,他說,一般來說Maggie和Carter在第一天結束之前就能觸摸野馬的臉頰和脖子,解開那根掛著吊牌的繩圈換上我們自己的Halter(馬籠頭)。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可我還不能靠近到馬鞭能觸摸她的距離,肯定是我的問題。
上午的訓練進行了大約2小時不到,Carter就把我叫了出去,問我:“Terri,你是想要放棄嗎?沒有關係的,我說過,任何時候你都可以停下。”
我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You are not sure about yourself.”他指著圍欄裏的1998,表情非常嚴肅地說:“So she is not sure about you.”
我低著頭不吭氣。
“你覺得建立信任,建立最親密的關係,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嗎?”Carter接著問我。
“當然不是。”我說:“我隻是。。。我不知道哪兒做錯了。”
“你不是做錯了,是想多了。”Carter皺眉看著我,說:“你得學習一下,如何不要多慮。你信任我嗎?Terri,你給我說實話,你信任我嗎?”
“當然,”我斬釘截鐵地說:“100%。”
“那你能不能拋開自己腦袋裏的想法,I mean,所有的想法,”Carter問我道:“我在旁邊緊緊盯著你呢,如果你哪兒做錯了,我立刻就會指出來。所以,如果我沒有說話,就表示了你做得都對都很好。你能不能不要在心裏揣摩自己是不是站的不對,手臂伸得不對,眼睛看得不對等等這些雜事?你得相信我的判斷,你想讓她放鬆隻有從自己放鬆開始,你想讓她信任你,你首先得自信。你站在那兒,看起來不確定不自信甚至身體都不穩定,1998是不可能願意向你這樣的能量靠近。Terri,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麽,對吧?”
我點頭:“明白。”
Carter逼著我休息了一下作為調整,吃過飯,我再次踏入了圍欄,他繼續趴在外麵看。
我慢慢地走近1998,伸出馬鞭指向她的脖子,這一次我選擇不看她的方向,但是心裏很平靜手也舉得平穩,紋絲不動。不一會兒,1998扭頭來看了看我,我retreat到門口,給她最大的release of pressure。
休息片刻,再回去重複這個過程,幾次以後,1998主動湊過來聞了一下馬鞭,很放鬆好奇的態度。我用很不在意的態度朝她挪了半步,把馬鞭的頂端放在她的馬鬃下麵摩擦了兩下,然後撤回。1998抖了抖脖子,沒什麽太大的反應。我握緊了鞭子再次伸過去,在她脖子上下滑動包括下巴下麵,也都蹭蹭揉揉的,力度變換或輕或重。1998的耳朵一開始是朝前,不一會兒,靠近我的那隻朝我轉了過來。
“That’s good,she is interested.”Carter愉快地說:“現在你回來,換一根lunging lead。”
Lunging lead其實就是長馬鞭的頂端加了很長一段細繩子,專門用來訓練馬套圈的。我換好了回去,按照Carter的指示,朝著1998後背輕輕地一甩,讓那截繩子軟軟地搭在她背上,然後收回來再甩出去,再次搭到她背上。
剛開始她有些意外,背部的肌肉隨著繩子的觸碰而抖動,幾次之後就有些習慣了,漸漸失去了興趣無動於衷起來。
“換幾個地方,脖子和屁股也甩兩下。同時,慢慢地靠近她,越來越靠近她。”Carter指導我說:“Desensitize是很重要的一步,你已經half way there. Good job Terri!”
就這樣,到傍晚的時候,我丟開所有的工具最後一次伸出手,1998靠了過來聞了我的手套。我深吸了一口氣,摘了手套,把手指尖放到她的脖子上,然後是整個手掌。我都能感覺到手心的汗意,1998絲毫沒有過度緊張,她隻是略微側了一下頭,隨後就主動貼上了我的手。我輕輕地抓著她馬鬃的根部,慢慢過渡到整個脖子上,摸著她的紋身,最後是臉頰和雙眼之間。
“對,多碰碰她的臉頰,她的脖子,耳朵,還有下巴。”Carter非常高興地說:“今天就到這兒,明天早上你可以給她摘吊牌換上halter了。”
“今天不可以嗎?”我頗為遺憾地問:“她現在很放鬆。”
“正因為如此,你才要及時release她,結束在這個非常positive的節點上。”Carter對我說:“她還是會tense的,所以,耐心一點兒young lady,別急嘛!”
我退出了圍欄,關好門上了鎖。
1998站在裏麵跟我默默地對視了一會兒,甩甩腦袋打了一個小響鼻。
“你做得很好,”Carter過來,伸出一條胳膊圈住我的肩膀,問我:“How do you feel?”
“我說不好。”我下意識地抓住我胸前的羽絨衣,說:“我覺得心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醞釀,但是不知道是什麽。”
“Confidence. ”Carter說:“你好好休息,明天上了halter,我們帶她去訓練場裏跑圈。”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仔細想了想,我認為胸口醞釀著的這團不是Carter說的自信,而是共情。我覺得從某一個時刻開始,我開始理解了1998的情緒。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感到迷失,她驚恐擔憂,她感到孤獨無助,不知道前麵的道路有什麽在等著她。
I feel her,就像我能feel到四年前的我自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