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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一星如月看多時(下)

(2018-11-08 21:04:09) 下一個

 

沈嗣銘疑惑地看著她,問:“陪你讀博士?怎麽個陪法?”

“實話對你說,我很想寫一篇關於你的論文。簡潔一點說,社會學想要成為一門學科,它就必須要有自己的研究對象。對我來說,最好的研究對象,就是社會事實。”唐珘悠悠地說:“我想從你的經曆入手,寫一點關於社會價值取向對個人形成的強製性,約束性,等等等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說著,唐珘特意表現略微誇張地換了兩條腿交疊的位置,然後擼起長袖露出小臂抱在胸前,不慌不忙地說:“當然,寫論文完全可能是我瞎編濫造的借口,試圖掩蓋我的真正企圖,就是對你既喜歡又感興趣,所以想了解更多。怎麽樣,沈嗣銘,你願意陪我嗎?”

沈嗣銘沉默不語,他很不習慣暴露自己的胎記給人盯著看,特別沒有安全感。

“沒關係,不願意也沒關係,這種事情不能勉強,我懂。”

沈嗣銘抬眼看她,唐珘也正一臉真誠的注視他。

老實說,乍一看他真心覺得她跟任何一類美女都沾不上邊。眼距比較大,嘴巴也比較大,使得她看起來有些卡通味。可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她的表情也被相應放大了,表達出來的情緒格外坦蕩。她有點少女的嬌憨,有點生活無憂愁的率性,有點傻愣愣的執著,又有點說不出來的狡猾。

總之,見一次意外一次。

沈嗣銘自認見過數不清的客人,已婚的少婦,白領的姑娘,念書的女生,甚至混跡KTV的公主,某個類型的女人之間多有相似之處。然而,他卻無法將唐珘歸類,她個性的複雜性和表現的靈動性,那種矛盾的衝突的而又混沌舒展的氣質,讓他無從下手。

“唐珘,”沈嗣銘咬了咬牙,吐了四個字:“你別玩我。”

“咦?你幹嘛搶我的台詞?”唐珘眼睛瞪大了看他,反問:“不是說社會新聞版塊上被劫財劫色的受害人都是女碩士女博士嗎?咱們倆,怎麽說也該是我不占優勢吧?不然,你幹嘛讓我朋友記下你的車牌號以防萬一呢?”

沈嗣銘放下勺子推開碗,搖頭道:“我說不過你。”

“你是不是有點生氣了?”唐珘看著他問:“臉上這塊開始發紅。”

“情緒激動的時候會這樣,生氣的時候會發紫,看起來很可怕。”沈嗣銘垂下眼睛道:“我小時候,鄰居和同學們背後偷偷摸摸地叫我醜八怪。”

“你老家是在農村嗎?”

“是,你能看出來,對吧?”

“我小時候也在農村生活過幾年,每一家都恨不得滲透到每一家的生活裏隱私裏,雖然絕大部分時候有團結有互助有溫暖,但是,更有錢鍾書先生在《圍城》裏寫過的那種‘老實人的惡毒’,特別讓人覺得傷痛。一直覺得,時間能衝淡這種傷痛,長大了忘記了就好了,其實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唐珘認真地說:“我猜測你老家是在農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根據我的體會了解和學過的理論,在鄉村這類更封閉的小團體社會環境裏,某些觀念比城市有更大的強製性和傷害性。”

“你說的這些,我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聽說過。”沈嗣銘忍不住伸手蓋在她手背上,問:“你能不能推薦幾本書給我讀一讀?最好是別太深的。”

“當然可以,”唐珘笑了:“書我有的是。”

沈嗣銘下意識地撫摸她的手,感受她肌膚的柔軟,低聲道:“我本職是做大型機械維修保養的,晚上和周末兼職送餐。因為我在攢錢,想去做手術去除這塊胎記。所以,我幾乎完全沒有時間可以陪著你做什麽事。”

“噢。”唐珘眨巴兩下眼睛,說:“可以去除?手術危險嗎?”

“有些複雜,費用可觀,過程也很痛苦。”沈嗣銘說:“至於危險,也就那樣吧。”

“非得做嗎?”唐珘輕輕地摸了一下他的眼睛,說:“我不介意,看著有個性。”

沈嗣銘沉默了一會兒,手掌覆蓋住她的手壓著自己的臉,閉著眼睛嗓音暗啞地說:“你真是個變態。”

“那又怎麽樣?”唐珘笑了:“你不介意就行了唄。”

沈嗣銘不由自主地朝她的臉龐靠近,突然間有個硬硬的東西抵住他的下巴。他睜眼,才發現自己的刀已經被唐珘拿在手裏,皮套沒有摘掉,不平滑的棱角帶來一種毛糙的尖銳。

他愣著沒動,唐珘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刀尖托著他的下頜迫使他的腦袋一點點向她接近,冷冰冰地說:“要親就好好親,再敢推開我,我宰了你。”

 

沈嗣銘很多年以前就幻想過這樣的時刻,一個他喜歡也喜歡他的女人,絲毫不介意甚至很憐惜地撫摸他不完美的臉,跟他接吻。

十七歲那年,他忍受不住內心的喧囂而來的絕望,他一次次有過殺人的念頭。最後,他用刀劃了自己的大腿。因為他聽說大腿上有大血管動脈什麽的,放了血就會死。隻可惜,那一次的嚐試並不成功,他不知道血管的準確位置,非但沒有能死成,還給他帶來很多痛苦。肌腱的恢複耗時很長,有一段時間裏他甚至無法正常的走路。

自殺事件後,父母帶著他去了北京,在整形醫院裏醫生告訴他能解決,但是時間很長過程痛苦,要有心理準備。這個希望讓他打消了尋死的念頭,也抓緊最後一年學習考上了二本。拿到學校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他在小河邊坐了一下午,想象著某一天,遙遠卻又確定的某一天,他的愛人會撫摸他大腿上的傷疤,一邊聽他坦白一邊悉心安慰他。

這一刻,沈嗣銘突然就有一種衝動。

他含著唐珘的嘴唇沒有鬆開,緩緩起身把她拽到自己懷裏,然後推著她坐到沙發上。他的額頭抵住她的,輕輕地說:“我想給你看點。。東西。”

唐珘看著他站起來解開皮帶脫褲子,瞬間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發愣。很快,她的視線就落到了那條傷疤上。

沈嗣銘知道,立刻,幾乎是立刻,她就明白過來了。涼涼的,輕微的接觸從皮膚上傳來,在從來沒有其他人碰過的地方,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閉上了眼睛。

唐珘沒有問他關於傷疤的任何問題,她順著疤痕的鼓起來回摩挲,感受指肚下傳來的不平整和不光滑。她知道他向她展示了兩個他隱藏最深的秘密,最脆弱的脆弱,這一刻,他對她毫無抵抗力。

唐珘的眼眶發熱,暖暖的,她深刻地理解這個夜晚的寶貴。

“你跟女人。。。”唐珘抬頭看他:“有過嗎?”

沈嗣銘搖搖頭,沒說話。

“難怪了。”唐珘突然對他咧嘴一笑,湊過去在他的傷疤上飛快地親了一口,道:“通常,不需要事先脫褲子‘麵試’。”

沈嗣銘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愣了兩秒後忍不住跟著她一起放聲大笑了出來。

唐珘的眉宇間有種闊然的爽快,眼波流動間又有赤裸裸橫生的欲念。沈嗣銘忽然有種錯覺,那就是她是一個熟人,朋友,家人,甚至某一瞬間的他自己。

難以解釋的安全感。

他彎腰一把拉起唐珘,她像裝了彈簧一樣主動跳到他身上,胳膊纏住脖子雙腿纏住腰身。手臂一揮,筆直指向不遠處一扇門,說:“臥室在那兒!”

沈嗣銘的腦子徹底放空了,人生的太多故事完全無從解釋,更無從預測。他覺得這一天來得太突然太快,同時又覺得來得太遲等得太久。

從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喜歡她身上的味道。

不拿喬,不清高,襟懷敞亮,但是卻又帶著些許孤獨的飄零惶惑感。

對他來說,唐珘不是美,而是美好。

唐珘貪婪地嗅著沈嗣銘的皮膚,他出汗了,蠻橫的毫無方向感的動作帶著固執和癡迷。她真喜歡他的味道,透著叢林野獸的的氣息,新鮮原始鮮美動人。

她喜歡聽他的呻吟,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性感。他還會突然發笑,雖然她很奇怪為什麽要在這樣的時候笑出聲來,但是她看到他的笑容閃亮,就忍不住想親他。沒多久之後,她就聽到他胸腔裏發出低喘,咬緊了嘴唇繃緊了身體,隨後就軟倒在她身上。

沈嗣銘俯趴在唐珘的胸口,淩亂的帶著汗濕的頭發蓋住了額頭。唐珘在發絲之間的空隙裏看到他的眼睛,半睜半闔地瞧著她,認真執著得好像從沒有見過她似的,欲言又止。

唐珘捏捏他的臉蛋,問:“你想說什麽?”

沈嗣銘用胳膊撐起一點自己的重量,低頭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問:“你高潮了嗎?”

“我高潮了嗎?”唐珘差點噴飯,說:“你怎麽不問我:你識字嗎?”

沈嗣銘不解:“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識字不識字,一看字不就知道了?”唐珘又捏捏他的鼻子:“你不會看啊?”

“就是不會看啊,”沈嗣銘撇嘴道:“都說女人會假裝的。”

“噢,”唐珘翻翻眼睛,揪了一把他的頭發,說:“我沒高潮,你下次繼續努力。”

“好。”

唐珘憐惜地輕撫他的胎記,記得有人說過,胎記就是為了來生能與愛人相認。也許命運就在指引著她,走向他的擁抱。

她從來不稀罕完美無缺,她隻愛天下無雙。

獨特的故事,獨特的成長。

林夕在《色情男女》中寫道:

誠實放任,都不要緊;平實過分,都不要緊;

平原高山,遠近由人;平湖深海,冷熱由人;

不想一個人,等大半生,

才想眼望眼,身貼身。

這也算是人間小團圓了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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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0)
評論
江南一朱 回複 悄悄話 讀得心曠神怡。
佛羅裏達漁夫 回複 悄悄話 非常好。 我不知怎麽誇你。
28年華 回複 悄悄話 !你筆下的每一個人物都充滿五光十色的色彩!誘人!
喜清靜 回複 悄悄話 瓶子寫什麽都好看!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據說,胎記是上帝擔心他鍾愛的人走丟,就做了一個要在千千萬萬人裏認出這個人的記號。
羊脂玉淨瓶 回複 悄悄話 謝謝,我很享受寫這個故事的過程,one of the bests
蟲兒 回複 悄悄話 精彩的演繹。瓶子太會寫故事了,筆下的人物性格背景各不相同,卻都具有人世間最美好的本真。
菜鳥仙菲 回複 悄悄話 她從來不稀罕完美無缺,她隻愛天下無雙。
醍醐灌頂。老是糾結愛人不夠完美。沒想過自己擁有的是天下無雙。
KB94588 回複 悄悄話 很棒的故事,女主太有個性了。
KB94588 回複 悄悄話 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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