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18）

第十八章

誌德的情況斷斷續續地時好時壞，彩君每天還要上班，下班後，買菜做飯照顧孩子，加上誌德時不時晚上不睡覺，胡言亂語，彩君隻覺得天快塌了。調到安全科兩年後的一九八三年春夏之交，安全科長找彩君談話，並問起是不是家裏有什麽事情。因為看到彩君每天都眉頭緊鎖。這時的安全科科長是從修安車間提拔上來的吳齊康，從彩君進廠實習就認識她了，也看到她一路提幹去教育科，文革又下放到六工段敲榔頭，算是比較了解彩君。彩君一看是科長，就拉著科長到辦公樓外輕聲說了誌德的事情，吳科長一聽，抬頭看著天，“小沈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我也知道，可是能怎麽辦呢？我一個人沒辦法把誌德送去醫院啊，再說，家裏還有孩子，大女兒已經十歲，也算懂事了。如果突然發現爸爸不在家，我該怎麽跟她講？“彩君愁得留下了眼淚。科長一看彩君這副摸樣，連忙安慰她，”這樣吧，你先跟你丈夫單位通好氣，我呢，派幾個人，等他禮拜天休息的時候去你家把他送去醫院。隻是家裏麵，你要自己安排一下了，你看行嗎？“聽到科長這番話，彩君連忙擦幹眼淚，連連點說，”好，家裏我會想辦法安排好的，你放心，科長。那就這個禮拜天吧，我先給誌德單位打電話。“說完，彩君就急忙回辦公室給誌德單位掛電話。

這天下午，彩君特意提前下班，手裏牽著四歲的二女兒來到瑞金二路第一小學，找到了還沒下課的三年級三班教室，等著接大女兒下課。隨著最後一節課下課鈴聲響起，大女兒整理好書包，還沒出教室門就看到媽媽和妹妹站在門外，高興地邊叫著“媽媽，你來接我啦“邊跑了出去。班主任是位四十幾歲的開朗女教師，看見班裏成績優秀的學生活蹦亂跳地跑出教室，連忙說了一句，”慢點跑，別摔著。“隨後她也拿起講義跟了出來。

”媽媽，這是我們班主任杜老師，杜老師，這是我媽媽和妹妹。“大女兒熱情地介紹著。彩君看著這位開朗的班主任不知該怎麽開口，但又隻能實話實說，“杜老師，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個忙，我家裏出了點事情，我，我，”看到眼前這位帶著眼鏡，身材矮小的女人支支吾吾的樣子，班主任猜到這家人肯定碰到大事了，就上前拉著彩君的手說，“別急，別急，去我辦公室慢慢說，章純麟，你帶著妹妹去操場玩，我跟你媽媽有事情要商量。”就把兩個孩子支走了。

到了辦公室，彩君坐在杜老師辦公桌旁邊的椅子上，推了推眼鏡說，“杜老師，孩子的爸爸生病了。這禮拜天我要送他去醫院，但家裏兩個孩子我管不過來，而且也不想讓孩子看見自己父親生病的樣子，所以我想請你幫我照看一下我家大女兒，隻要星期六晚上跟星期天白天她不在家裏就行了。小女兒我也交給單位裏的一個同事，讓她幫我照看兩天，你看你能幫這個忙嗎？”聽了這話，班主任問道，“什麽病啊？嚴重到要送醫院？那你們以前是怎麽過的呀？章純麟這個孩子聽話，很容易帶，你放心，星期六下課後，我直接帶她回家，星期一讓她跟著我一起上學不就行了？”聽到班主任杜老師這番話，彩君的心總算是定了。“謝謝杜老師，謝謝你奧，你幫我們家大忙了，以後我一定讓孩子們記得你的好。”彩君連番感謝後，起身叫上兩個女兒回了家。

星期六下午放學後，班主任帶著章純麟回到家。因為已經跟丈夫說了情況，一到家，就看到家裏已經準備好了蘋果和餅幹，讓孩子寫完作業後當點心。彩君把小女兒交給安全科同事，打字員黃麗莉，這個特別喜歡小女兒的姑娘拉著二女兒高高興興地回家了。

星期天早上一大早，彩君起身吃過早飯後，就準備著誌德入院需要的衣物。誌德神情呆滯地望著窗外，似乎對一切都不關心。上午九點，就聽樓下一陣腳步聲，吳科長帶著三個小夥子來到彩君家，看到坐在床頭發呆的章誌德，就上前哄著誌德說出去玩，便半騙半哄地把誌德拉進停在弄堂口的麵包車裏，一路開到靜安區精神病防治所。等麵包車到達精神病防治所的時候，益民食品四廠工會主席汪木蘭早已經等在那裏，看到彩君拿著包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走在誌德身後，一步上前安慰道，“到了醫院，有專業醫生和護士，你放心，誌德會馬上好起來的，別難過，想想家裏的孩子吧，她們隻有靠你了。”聽著工會主席這些話，彩君用手背擦幹眼淚，對工會主席說，“誌德住院的費用就從他工資裏扣吧，如果不夠，還希望你告訴我，我每個月工資一到，就固定劃賬給你們。”彩君覺得應該在誌德住院前把所有相關事宜都說清楚才放心。

”錢的問題要慢慢來，現在誌德先做檢查，一個月以後，才能知道誌德每個月住院的費用，你放心，我會跟財務通好氣的，讓他們直接從誌德工資裏扣。你的工資就自己留著，日常開銷和兩個孩子，你的負擔也不輕啊。“工會主席安慰著彩君。

”誌德我已經不能再照顧了，兩個女兒我一個人的工資肯定能養活，放心吧，我一定會把孩子好好帶大的。“這話是對工會主席汪木蘭說的，其實更是彩君給自己下的決定，孩子爸爸住院，那她就是既當爹又當媽，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星期一下午放學後，麟麟回到家，發現爸爸不像往常那樣坐在床沿了，就自己寫作業。等到五點，她趕忙起身來到96路車站等媽媽和妹妹，看到媽媽妹妹下車，就趕忙上前拉著媽媽的手問道：“媽媽，爸爸呢？爸爸怎麽不在家？“彩君目光堅定地看著前方，一手拉著一個女兒，一邊走一邊說，”爸爸生病住院了，以後家裏就我們三個人了，你們要聽話，尤其是你，小宏。聽到了嗎？“聽到媽媽這麽說，麟麟低下頭，沒有再問，一路沉默地跟著媽媽回到家。

晚飯過後，麟麟洗好碗，走到媽媽跟前再次問起爸爸的事情，彩君避開女兒詢問的眼睛，低聲說道，“爸爸生病了，而且比較嚴重，需要住院，媽媽在家裏沒辦法好好照顧爸爸。你也不希望爸爸一直生病，身體好不起來，對嗎？“彩君試圖給女兒解釋到，”人，生病了，就要去看醫生，打針吃藥以後才會好，這個道理麟麟應該已經明白了，對嗎？“麟麟聽了點點頭，還應和著，”我也常發燒感冒，隻要吃藥就好了。“似乎這個解釋能夠讓女兒明白，看著女兒眉頭逐漸解開，彩君心裏終於好受了一些。

晚上，彩君打來洗腳水，讓麟麟抱著小宏，彩君要給小宏清洗屁股。隻見瘦小的麟麟雙腳踮起，坐在小板凳上，雙手緊緊抱住妹妹，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對著媽媽說，“媽媽，你快點，我抱不動了，我快抱不住了。“彩君匆忙把小女兒抱上床，對著大女兒說，”麟麟啊，你先洗腳，洗好後，自己去睡覺，知道嗎？“

“嗯，知道了。”麟麟一邊回答，一邊脫下襪子洗腳。看著大女兒乖巧懂事，彩君心裏又欣慰又難過，這孩子七歲前是個人見人愛的洋娃娃，現在跟著自己忙這忙那。鼻子一酸，彩君趕緊轉過頭去給小女兒寬衣，三個女人一台戲的日子就這麽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