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這天一大早,彩君換好工作衣還沒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裏麵吵吵鬧鬧的聲音,進門一看,滿臉通紅的毛工程師和臉色白裏泛青的許哲民正在爭論,“一大清早,你們精神那麽好,吵什麽呢,這麽起勁?”彩君試著勸解,隻見毛工看著彩君說,“這個年輕人有點問題,一大早的就討論人怎麽個死法才最不痛苦。你聽聽看,有這麽問問題的嗎?年紀輕輕,死啊死的怎麽行呢?所以我才告訴他,年輕人不應該考慮這種問題,你說呢,沈師傅?”總算等到一個能跟許哲民說道理的人了,毛工也算送了口氣。“許哲民,這個我跟毛工想法是一致的,你年紀輕輕,不要考慮這麽不著邊際的事情,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才是真的。”彩君耐心的勸解著,“我其實就是想問問而已,也沒說要去死啊。”這句話從臉色發白的許哲民嘴裏脫口而出,然而這個場景卻讓彩君渾身一陣冷顫,她突然發現眼前這位重點大學的高才生有點不對頭,具體的,彩君也說不清楚,但她明顯感覺到許哲民身上有誌德的某種神情,心無緣無故地往下一沉。
這天午飯後,打字員黃麗莉突然來找彩君,拉著她,並快步走出了辦公樓。等到了樓外,黃麗莉才輕聲跟彩君說,“沈師傅,我跟你講呀,任鞠萍拿著我的病曆卡去做人流,如果被查出來,你說我該怎麽辦啊?”彩君一聽嚇了一跳,“什麽?你再說一遍,什麽用你的卡去做人流?”原來那個廠休日任鞠萍到自己家裏來是因為在瑞金醫院做完人流後路過,彩君這才想起,那天任鞠萍走路很慢,而且坐著的時候,雙手一直捂著肚子。“你怎麽那麽糊塗啊?黃麗莉,你已經結婚,兒子也生了,現在要是真的查起來,看你怎麽講得清楚!”彩君意識到黃麗莉被任鞠萍給耍了。
“沈師傅,你不知道,小任這個人啊,她磨人的功夫太高明了,我實在是受不了,才把卡借給她的,但我讓她不要在廠裏的職工醫院做,讓她一定要去外麵做。誰曉得,今天科長拿出計劃生育表格讓我去問大家,我自己的卡裏有小任的人流記錄,你說我該怎麽辦啊?”看著黃麗莉一臉慌亂的樣子,彩君安慰她說,“你先別急,慢慢應付就是了。計生表格該怎麽填,你就怎麽填,你隻是執行任務,詢問大家而已,沒人會來問你的情況,你寬寬心,別太緊張了。”彩君接著說,“講給你聽,前幾個星期的一個廠休日,任鞠萍突然來我家,說是路過來看看我,還在我家吃了午飯,我估計她就是那天做的人流吧。”
“啊,沈師傅,小任怎麽這樣啊?這種事情她都做的出來?”這下輪到黃麗莉傻眼了,“沈師傅,我們都太老實,太好欺負了。”彩君和黃麗莉決定,以後還是不要跟任鞠萍多搭界,這個女人的本事恐怕遠不止這些呢。
七零屆交大畢業生李正秋是安全科的工會小組長,這個女人四十出頭,一頭燙得精致的短發,中等身材,臉上一直掛著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說話聲音軟軟的,跟年齡很不相稱。丈夫也在廠裏工作,夫妻倆有個女兒。因為跟現任廠長是同學,因此人前人後很吃得開。這天,李正秋來到彩君辦公室,向大家宣布,夏天前的聚餐定在下周六進行,讓大家各自準備一個菜肴,並囑咐因為天氣漸漸變熱,希望大家能夠注意食品衛生,科室裏的冰箱可以給大家擺放準備好的食物。看見許哲民抬頭看著自己,就說道,“小許啊,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沒有,沒有,我沒什麽要問的了。”許哲民趕緊轉過身看著辦公桌上的報告。
背對著許哲民坐著的彩君,心裏琢磨著是不是該把對許哲民的擔心告訴科長,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如果無事生非,那豈不是太不地道了。沒多想,彩君就埋頭研究起手頭上的產品資料,想著怎麽才能確保安全置換木工車間裏的兩個吊閥,前幾天,木工車間工段長親自來到辦公室裏找她幫忙,說是用了很久的吊閥噪音很大,現在工人們都已經害怕再用了,因為今年上報申請額度已經滿了,所以想讓彩君幫忙,看看能不能提前把吊閥換掉,明年的報表上再補報上來。彩君跟著工段長去現場查看後發現吊閥確實已經老化,不能再正常使用了,因此想盡快幫木工車間解決置換吊閥的事情。
七月的一天,毒日頭昏天黑地地曬著大地,氣溫三十五度,沒有一絲涼氣,讓人隻想鑽到冰箱裏涼快一陣後再工作。這天下午,辦公室裏突然來了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請問一下,你們這裏是不是有一位同誌叫李正秋啊?”聽著這麽一問,有人趕緊喊了一聲,“李正秋,有人找。”隻見李正秋慢悠悠地走過來問,“誰找我啊?”
“你就是李正秋,我哥哥跟你談戀愛,有這回事情嗎?”李正秋被問得莫名其妙連忙問道,“你哥哥是誰?我認識嗎?”
“我哥哥是許哲民,他也在你們安全科工作的。”這時大家才明白,原來這個年輕女人是許哲民的妹妹。“我什麽時候跟你哥哥談戀愛?我早就結婚,女兒也已經很大了。”李正秋根本不知道這個女人在說些什麽,連忙解釋道。
“你不知道,我哥哥到家就跟我父親說,他在單位有對象了,就是年齡比較大。我父親說,讓他帶女朋友回家看看,誰想到他,他,他就發病了,現在弄得我父親都尋死覓活,不想活了,我該怎麽辦啊?”許哲民妹妹原原本本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原來許哲民的母親有精神病,在兄妹倆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父親一個人把兩兄妹帶大,原本以為,大學畢業的兒子工作後自己可以輕鬆安度晚年了,誰曾想,兒子帶有母親精神病的基因在這個時候爆發了。
“我該怎麽辦啊,我以後除了照顧父親,還要做我哥哥的監護人,這讓我怎麽找對象?誰會要一個精神病人的妹妹做妻子啊?”聽著許哲民妹妹哭訴著,彩君歎了口氣,心想誌德不也一直住院嗎?總算家裏現在安穩多了。就上前安慰道,“別哭了,你先別急,如果是急性發作,藥物能夠控製住,隻要堅持服藥,就有康複的可能。我愛人也有這個毛病,病情控製得好的時候,醫生還讓他回家跟我們住兩天呢,別灰心。”一聽到彩君的話,年輕女子像見到救星一樣拉著彩君的手說,“你不知道,我哥哥這是遺傳,傳男不傳女,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現在他已經在閔行的精神病療養所裏了。每次都是我去給他送東西,我父親已經沒有力氣去醫院看望他了。”彩君一聽家族遺傳,頓時臉往下沉,這個情況跟誌德不一樣,彩君隻是聽著沒再言語。
回家的路上,彩君感歎著,許哲民,這麽個堂堂重點大學畢業的高才生,哎,真是可惜了。雖然彩君現在會想起以前許哲民在辦公室裏的種種表現,似乎能隱約找出蛛絲馬跡,但是家族遺傳的精神病患者卻是很難根治的。誌德因為受刺激,突發引起精神錯亂,藥物控製得好,能夠恢複到對日常生活做到自理,雖然不能工作,但起碼能夠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但是許哲民的情況彩君就不清楚了。誌德前年也搬到閔行的精神病療養院去了,彩君想,以後去看誌德時也順便去看望許哲民,鼓勵他好好吃藥,爭取能夠做到生活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