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15）

第十五章

父母相繼去世讓彩君一下子覺得心裏被掏空了，姐姐又遠在廣州有自己的家庭，幸好有誌德，婆婆，還有可愛的女兒支撐著自己。單位裏隨著文革結束，原先下放的幹部們紛紛被調回原來部門，而彩君卻不想再回坐辦公室，她隻想多學點本事，拿到八級鉗工證書後準備考技師。這天師傅來到工具間，看到彩君正在整理工具記錄手冊，就上前對彩君說，“小沈啊，能不能幫個忙？去給六五屆藝徒技藝比賽出考題啊，我知道你原來是教育科準備給工人們當老師的，給這些人出考題應該難不倒你吧。”彩君看到師傅找過來，馬上讓師傅坐，並給師傅倒了茶，“沒問題，師傅，你告訴我什麽時候要考題，我給你送過去。”彩君爽快地答應了。

“好，好，好，我就知道找你沒錯，比賽就在後天下午一點，後天上午你送過來就行了，奧，還有，那天比賽你能不能也到場，我去跟你們工段長說，讓你那天到我那裏去，你看行嗎？”師傅問彩君，“師傅，你放心好了，沒問題的，你跟工段長說好，我後天肯定拿著考題去你那兒。”彩君讓師傅放心。

比賽那天午飯前，彩君拿著準備的考題來到自己剛進廠實習的修安車間三工段，見了師傅後把考題給師傅看，師傅看了後，笑嗬嗬地說，“哈哈，這下子，這幫愣青頭們可要烤焦啦。”彩君把考題寫在考試教室裏的一塊大黑板上後，就走到窗前站著。下午一點，藝徒們準時來到考場，看到黑板上的題目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地不知所措。師傅讓藝徒們坐下，並每人發了一張白紙，規定在三十分鍾內解答黑板上的題目。隻見這幫大小夥子們坐在底下，拿著筆，看著考題，愣是不知道該怎麽解答。過了十五分鍾，竟然沒有一個人在紙上寫下任何字，師傅看了後，想了想，就走到彩君跟前對她說，“我看還是不要再考下去了，沒人回答得出來啊。要不，還是你給他們上上課，教教他們吧，也好殺殺他們的威風。”彩君聽師傅這麽說，心想，也是，本來就是要給這些工人們當老師的，誰想到會碰上文化大革命，一節課都沒上過呢。想到這裏彩君就跟師傅說，“行啊，師傅，我來給他們講講吧。”師傅馬上讓大家都停筆並說，“這是原來教育科的沈彩君，也曾是我的徒弟，你們就叫她沈老師吧，讓她來給你們講講這題該怎麽解答。”彩君走到黑板前，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講道，“大家修螺旋槳的時候可能也碰到過這個問題，怎麽修才能保證螺旋槳最高轉速從而確保船速，其實這裏涉及到一個三角原理，我畫一下圖，大家就應該能夠明白了，”邊說彩君邊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出一個三角形，並指著三角形的兩個角說，“螺旋槳葉片最高點和最低點分別用三角形的兩個角替代，那麽現在要解決的就是怎麽計算出這個角度，現在我寫一個公式，按照這個公式，就能套算出這個角度。”說完又寫了一個三角公式在黑板上，然後轉身放下粉筆問大夥兒，“大家聽明白了嗎？”

“就這麽簡單？”一個藝徒脫口而出，“就這麽簡單，但是我不告訴你的話，你就是解答不出來啊。”彩君笑嗬嗬地回答。“來，來，來，大家謝謝沈老師，”師傅帶頭拍手，底下藝徒們也跟著鼓掌。“小沈啊，以後你多來給這幫人上上課，讓他們也多學些理論知識，你看怎麽樣啊？”師傅乘勝追擊，想讓彩君多回三工段給藝徒們上課。“師傅，以後隻要你需要，我隨叫隨到，不過要跟我們工段長商量好，否則他要是找不到我，那就麻煩了。”彩君回答師傅。“沒問題，我跟你們工段長交情不錯，到時候，一定事先跟他打招呼，不會讓你為難的。”師傅聽彩君願意來上課，心想這下子以後輔導課就有人選了，隻要提前跟精閥組工段長打好招呼就行。

第二天早上，彩君剛換上工作衣，就聽見外麵轟轟鬧鬧，出了更衣室就聽見大夥兒議論紛紛，“這下出大事了，死了兩個人呢，這下子廠長要倒黴了，安全科也要倒黴了，報告有得寫了。”彩君了解到，昨晚高吊突然倒了下來砸死兩人。她心想，在這萬人大廠裏上班，安全帽等一係列安全措施真的很重要，要麽不出事，一出事，準是死人的大事。彩君跟往常一樣來到工具間，準備清洗放各類螺絲刀的工具盒。這些工作盒常年沒人清洗，有些已經發黑，發黴，彩君準備先自己試著清洗，如果實在不行，就準備報廢，並向設備科申請一批新的工具盒。正當彩君用刷子在水槽裏刷洗工具盒的時候，就聽見背後王師傅的聲音，“小沈，你能不能跟我到安全科去幫幫忙？這兩天我們安全科要借些人手謄抄報告，我跟你們工段長商量好了，你能現在就跟我過去嗎？”彩君連忙轉身擦了擦手，說，“王師傅，是不是要謄抄事故報告？你先別急，我把手裏事情交待一下就跟你過去。”彩君放下刷子，跟著王師傅來到精閥組辦公室跟工段長交待了一下，就馬上跟著來到安全科。

安全科位於北大門右手側的一幢四層樓房，來得路上，王師傅問彩君是否有意調到安全科工作，彩君聽後對王師傅說，“王師傅，你也知道我是學動力裝置的，安全措施我沒學過，我就是去了，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忙吧。”

“哎，小沈，你要這麽想，在車間裏工作，年輕時挺好的，可是女同誌像你這樣的，個子又小力氣也不大，再加上現在你也有孩子了，以後體力越來越不好了，你還準備爬到腳手架上去敲三十六磅榔頭嗎？我也是在六工段待過的，我也見過你在船塢旁邊敲榔頭。我真的是為你考慮才想讓你調到安全科的，你也別急著回到我，回家跟家裏人商量商量吧。這次就先幫著抄抄寫寫，你看怎麽樣？”聽了王師傅的一番話，彩君“嗯”了一聲，想著回家跟誌德說說這事。

回到家就看見女兒麟麟迎麵撲來，笑嗬嗬地叫著媽媽，婆婆正踩著縫紉機做衣服，“姆媽，我回來了，誌德還沒回來啊？”彩君放下包，就被女兒拉到飯桌前坐在椅子上，“彩君啊，晚飯都已經弄好了，我把這件衣服弄好就吃飯，誌德一會兒就應該到家了。”不一會兒誌德穩健的腳步聲就在樓梯上響起，女兒歡快地跑到誌德麵前親昵地叫著，”爸爸回來了，爸爸回來了。“誌德一把抱起女兒，親了親說道，”麟麟啊，今天想爸爸了嗎？”

”想，麟麟今天想爸爸了。“女兒甜甜地回答著。

“怎麽想爸爸啦？“誌德繼續問。

”麟麟想爸爸抱。”看著父女倆嬉鬧的場麵，彩君開心地笑了。

飯後，彩君收拾好碗筷，拉著誌德的手說，“誌德，你們廠裏有沒有讓你回到技術科啊？我們廠裏科室下放人員陸陸續續都調回到原來部門了。”誌德聽招娣這麽一說，臉色馬上暗了下來，“我們單位也開始落實回調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還沒有被調回去，今天我碰到柯師傅還問起他了，他讓我別著急，再等等。現在的廠長是文革時造反派的頭目，那時我被借調去，一直幫著謄抄報告和文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時得罪他了，你怎麽樣？有機會回教育科嗎？”誌德關心地看著彩君。“誌德，你還記得我在六工段勞動時提起過的王師傅嗎？他已經回到安全科了。昨天廠裏出事情了，死了兩個人，今天他找我去安全科幫著抄寫報告，還說想調我去安全科，你說我該不該去啊？我的專業不是安全措施，我就怕去了做不好。”彩君看著誌德，把王師傅要借調自己的事情通通跟誌德說了出來，“有機會去科室總比當工人強吧，再說了，你個子那麽小，總不見得還想去敲那三十六磅榔頭吧。”誌德笑咪咪地說，“我看王師傅是為你好，至於專業嘛，你那麽聰明，學學就會了。”誌德愛憐地看著彩君，弄得彩君都不好意思了。遠處，章家姆媽看著兒子媳婦親親我我的樣子，就領著孫女到後間睡覺去了。

彩君在照顧父親最後那段日子的時候發現自己懷孕了，當時忙得不可開交，她想等父親事情處理完之後去流產，考慮到長時間照顧父親，可能自己身上細菌比較多，會影響胎兒。同時她也考慮到已經有了一個女兒了，彩君不想再經曆一次痛苦的生產。婆婆很想要抱孫子，發現彩君懷孕後，堅持要彩君把孩子生下來，還說多子多福，並承諾著，替彩君把孩子帶到十歲。廠裏醫務室的醫生說給彩君做個檢查，如果孩子質量好那就生下來，等以後計劃生育了，想生也不能生了。檢查結果顯示，這個孩子各項指標不僅達標，甚至有些還超標，這個孩子身體特別好。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彩君和誌德的第二個孩子才能在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傍晚出生。

當章家姆媽和誌德再次等候在職工醫院產房門口的長椅上，誌德還是忐忑不安地來回走動，時不時還問媽媽，“姆媽，彩君這次不會像上次那樣吧，一定要平安把孩子生下來啊！“

“放心，頭胎最難養，彩君這次肯定沒上次那麽痛苦，你先別走來走去，先坐下來。”章家姆媽看著兒子頭五頭六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坐好，別亂走，你再這麽走，我都給你弄得頭暈了。”章家姆媽拉著兒子的手說，“放心吧，彩君命大，上次生麟麟時，就有那個沈醫生幫忙，這次肯定也不會有問題。”隻聽見產房裏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誌德跟章家姆媽同時盯著產房門，隻見護士抱著一個孩子從產房裏出來說，“沈彩君家屬，這是你們六斤八兩的女兒，”誌德和章家姆媽一步上前，看著繈褓裏哇哇啼哭的初生嬰兒樂得笑開懷。“那麽響亮的哭聲有力氣，好啊，好啊，彩君辛苦了，”章家姆媽看著那個跟自己神似的孫女樂得一個勁兒地誇著媳婦，“誌德啊，我們家又多了一個閨女，麟麟做姐姐了。”誌德聽著媽媽的話，看著自己的小女兒也跟著笑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