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望天
談天說地 古往今來 曆史人文 天下大勢
八
前一陣子，學術界出了一個公案。
英國的醫療雜誌《手術刀》（The Lancet）對俄羅斯在1991年到1994年期間，數百萬中年男性的過早死亡，從而導致俄羅斯男性的平均壽命降低了5歲，進行了研究。這個研究得出的結論，就是在大規模私有化的休克療法之下，大量家庭經濟支柱的中年男性，因為多年積蓄一下子就灰飛煙滅，失去了工作，人生痛苦，造成了這些人大量死亡。
這些醫學界人士猛烈批判鼓吹自由市場至上的經濟學家們，認為這些人沒有社會良心，在考慮經濟改革的時候，隻看到效率啊，利潤啊，等等，完全不考慮人的成本，不在乎這些休克政策下，人們經曆的心理和生理痛苦。如果當時不是采取激進的政策，而是進行漸進的改革，不造成如此之大的社會動蕩，和對這些中年男性的心理打擊，這幾百萬的生命就會得到保存。
因此對這些醫生來講，他們對大規模私有化政策的痛恨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將大規模私有化等同於大規模屠殺（Mass Privatization equals to Mass Murder）。
這一下，英國以鼓吹自由市場為宗旨的《經濟學人》雜誌，自然要出來批駁。該雜誌的論調就是，自由市場改革沒有錯，俄羅斯的問題，要怪就要怪到列寧和斯大林頭上，因為他們搞的計劃經濟不行。不是說漸進方法不好，可是俄羅斯的情況是，勃列日涅夫當初沒有搞漸進改革，本來在1970年代搞的時候，改革還有一絲機會，可是等到戈爾巴喬夫搞改革開放的時候，就是1980年代，俄羅斯經濟已經完玩了。而且戈爾巴喬夫當年打印鈔票，令大家以為是1992年，物價放開，才導致人民的存款不見了，其實大家早就被清了袋子。
圖一 俄羅斯男性平均壽命在大規模私有化期間大幅度降低
其實俺自己倒是覺得《經濟學人》在這裏狡辯，因為從中國的情況來看，當年中國經濟比之俄羅斯，情況更要糟糕。中國的摸著石頭過河的經驗，基本上是來自於基層群眾的三個臭皮匠的推動，而不是像俄羅斯一樣，靠著西方對自己實際情況屁事不懂，又可能心懷叵測的哈佛經濟大忽悠們的胡扯。
中國當年不是沒有犯錯誤，其中最嚴重的一次，就是在1988年期間盲動的價格改革，當時就受到了毛頭小夥子的俺的公開批評，後來因為那次盲動改革，導致了大規模的社會動蕩。在之後的國企改製上麵，中國人同樣經曆了大規模下崗的痛苦，尤其是國企比較多的東北工業區，改革帶給人們的震動和心理的影響，也比較嚴重。不過比起俄羅斯那樣全麵性的動蕩，中國的步伐要邁得小得多，慢得多，對人民的打擊要輕得多。
對導致大批中年男性死亡的原因，《經濟學人》認為不是休克療法導致的，而是戈爾巴喬夫不受人民歡迎的反酗酒運動在1992年結束，政府不再壟斷烈酒銷售，加上醫療體係破產，導致大量飲酒而死。因此，自由經濟學家們辯稱，俄羅斯的改革不是太快，而是太慢。人家波蘭和捷克斯洛伐克也搞了休克療法，不就沒有問題嗎？人家波蘭就搞成功了，雖然捷克斯洛伐克沒有成功，也沒有出現大規模死亡吧？
對這個反駁，醫生們進行了反反駁。他們舉出了例子，就是白俄羅斯，因為那裏和俄羅斯的飲酒情況差不多，但由於沒有搞大規模私有化，因此沒有出現大規模死亡的事情。
對沒有參加爭吵的其他人士看來，休克療法的私有化和酗酒，都是造成大量俄羅斯中年男性早逝的原因。而對1960年以來的俄羅斯人，尤其是男人性命太短，飲食習慣不好，醫療保健投資太低等等，都是原因。
當西方，尤其是西歐在1960年到1970年這段時間，大幅度提高了人民生活，政府投資很多錢在醫療健保上麵，使國民的平均壽命大幅度增加。而俄羅斯這時候卻是大力花錢在工業化（當然，歐洲人有馬歇爾計劃的美援，俄羅斯全得靠自己勒褲腰帶）上麵，並且花大錢和美國搞全球軍備競賽，導致了這方麵投資過低。
俄羅斯人麵臨的一個新問題，就是艾滋病的興起。雖然說在這方麵，俄羅斯是後來者，在1987年才有了第一個案例，但是現在據官方的數據超過43萬艾滋病患病人，大部分是30歲以下，其中三分之二是吸毒者，但有向普通人群蔓延的趨勢。如果按照世界衛生組織WHO的數據，其實俄羅斯真正的艾滋病患者應該是兩倍於政府的數字。
這個數字在歐洲國家是排名第一的。如果隻是看俄羅斯每年死於艾滋病的人數，是不準確的。因為很多情況下，許多病人是死於肺結核這個並發症。以2007年為例，死於艾滋病人數是28000人，但死於肺結核的病人是24000人，排名歐洲第一，比美國的死亡率要高40倍。這些死亡的病人也可能是因為同時感染了艾滋病，但也有可能和肺結核醫院的破落有關。俄羅斯的大部分肺病醫院都很陳舊，有的連熱水都沒有，有的更甚至沒有派汙水係統。
因此很多歐洲的人口專家，對俄羅斯能夠在這幾個方麵有所突破，以達到提高生育率，降低死亡率，和增加平均壽命，並不看好。歐洲專家的看法是，就算俺們歐洲這些發達國家做得不錯，仍然需要靠從外部移民來填補人口的下降。你俄羅斯就算做得跟俺們歐洲發達國家一樣好，恐怕還得靠外來移民解決問題。
而對俄羅斯來講，要接受的移民，隻有兩個選擇，一個就是中國人，一個就是中亞那些國家的穆斯林。這兩個選擇，對俄羅斯人而言，都是晚上睡覺可以嚇醒的方案。
不過俄羅斯不選擇也沒有辦法，因為外來移民不是僅僅要補充人口的流失，更要命的是，沒有外來的勞動力，俄羅斯現在的經濟發展都沒有辦法支撐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