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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營軼事

(2008-11-20 08:21:23) 下一個

江營軼事

蘆紫

 

66年開始文革,兩年多來,舉國顛狂,青春虛擲,風雲詭譎,前程未卜。感覺像一個等待判決的囚犯,現在決定命運的判決書終於下來了,……

哈哈哈哈——我也跟著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淚。我不能解釋,否則追查謠言,我可能要做牢甚至殺頭。就在那一刻,我完全體會到了威虎山上小爐匠的悲哀與無助,淒涼與絕望。
 

19681016日,潁河輪船碼頭,紅旗招展,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在市委領導的祝福聲中,我們一百多名第一批知青,胸戴紅花,身背背包,手捧市委贈送的毛選雄文四卷,登上了輪船。隨著一聲高亢的汽笛,輪船緩緩地離開了碼頭,霎時間岸上船上哭成一片,仿佛生離死別。

我看著混濁的河水和枯黃的岸柳,心中沒有一絲傷感,反而有一種解脫後的輕鬆和興奮。自從66年開始文革,兩年多來,舉國顛狂,青春虛擲,風雲詭譎,前程未卜。感覺像一個等待判決的囚犯,現在決定命運的判決書終於下來了,人生如逆旅,天涯何處不可停留,不就是下鄉嘛,就下唄,我立即第一批報了名,晚走不如早走,沒聽說“第一批歡送,第二批不送,第三批押送”嗎,不要給臉不要臉。

輪船順水而下,不久就到了沙洲。在區委開過歡迎會,我們就乘渡船到了河南的江營。在那裏我整整呆了三年。

房事

江營是一個約有500人口的村莊,分成三個生產隊。說是江營,其實80%村民都姓劉,附近幾個村的人也大都姓劉,據說都是五百年前由江西移民來的一對夫妻的後代。我和張獻陳誌分在二隊,隊長劉德忠,四十出頭,是個高大狡黠的漢子。會計劉炳忠,約五十歲,健談而隨和,後來成了我的好朋友。他倆把我們帶到一個麵朝南的房前說,這就是你們的住房,房主劉兆林在他外地女兒家常住,不回來了,這房子由他哥哥劉兆森代管。從外麵看,這房子很破舊,土坯牆根角已鬆泡,屋頂的麥草也日久蓬亂。一進門,左手一隻大水缸,後麵一個土灶,煙囪從牆上伸出去。右手邊一張大床,南牆上一個窗戶,臨窗是個一摸亂晃的破木桌,桌邊一個尺把高的樹墩算是椅子。靠北牆赫然放著一口大白茬棺材,猛一看挺瘮人的,隊長說著床和棺材都是劉兆森的,暫放這,以後抬走,問我們怕不怕,我說,嗨!怕什麽,就放這吧。

那時,每個插隊知青有國家撥給的安家費250元,其中有82元為建房費,還有0.3立方木材票,建房費和木材票都給了生產隊,隊長說現在大忙,等明年春暖後給我們蓋,先湊乎住著。湊乎了十幾天不行了,一下雨有兩個地方漏,隊長派人修修補補,又湊乎了月把,有一天下大雨,早上醒來感覺天特別亮,一看,西邊的牆和煙囪都沒了,被雨淋倒了,我們睡得死,那麽大的動靜,竟未知覺,幸虧倒向外邊,否則我們三個在夢中就見閻王去了!我們馬上去找老德,他嚇得臉發白,要是我們被砸死,他至少要蹲十年大牢,罪名是破壞上山下鄉。老德讓我們回城去呆一星期,他派工把房子做了一次大修,加固了四壁,新換了房草,於是我們就有了一個能湊乎的窩,老德此後再也不提給我們蓋房之事,那木材票和錢用到哪裏去了,誰也不知道。

床事

到江營的第一天,安頓好行李,打開鋪蓋,就準備睡覺。劉兆森的床上放著一張秫秸織的“箔”,把褥子被單鋪上,被子枕頭放好,就躺上去。張獻個太大,三人一排,有點擠,不能翻身。一頭睡兩個,一頭一個呢,要聞腳臭。折騰了好半天,不能入睡。忽然陳誌建議,我們誰到棺材上去睡就好了,我說好主意,隻是棺材蓋板中間略高容易滾下來摔著,不如睡在棺材裏麵,此計大妙!說幹就幹,我們爬起來,把放在棺材板上的12卷雄文用報紙包好,放在窗台上,壓住那擋風的塑料薄膜。沒想到市委贈送給我們戰天鬥地的精神原子彈在這裏派上了用場。

那棺材蓋還挺沉,我們三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掀下來。張獻先進去躺一下,說不行,有點小,我去躺一下說不錯,隻用一床被子,鋪一半蓋一半正好。陳誌也想睡棺材,我說行,今晚我睡。明天你睡,一天一換,當晚無話。第二天爬出來,張獻問,感覺如何,我說還不錯,隻是棺材上麵口小,稍感氣悶,並且我睡覺不老實,不小心翻身,頭就碰在棺材上,慢慢適應就好了。第二天陳誌睡,然而隻睡了三天,好日子就到頭了,因為“下放學生睡棺材”的新聞已風一樣傳遍了江營,當然劉兆森也聽說了,並且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說我們睡壞了他的風水,影響他死後托生轉世,就找了幾個人把棺材和床都抬走了。

沒了棺材和床也難不住咱,我們找來幾十塊土坯靠牆圍成一圈,中間填滿麥秸,鋪上被褥,又寬敞又暖和,過了一冬。開春以後,地氣上升,就開始有蟲子活動。有一天竟然看見一條蛇正往牆根下的一個洞裏鑽,我立刻抓住它尾巴想把它拽出來,農民們看見了說,快鬆手,快鬆手!這蛇是屋龍,是鎮宅子的,不能傷害。我立刻想起小時候捉蛇生病的事,就鬆手看著它鑽進去。但總害怕半夜蛇會爬到被窩裏,我們就到沙洲每人買了一張小床,告別了地鋪生涯。

農事

農村的生活對我不算陌生,我畢竟在鄉下長到七歲,隻是現在已是成人,要靠自己的雙手掙飯吃了。雖說是成人,我和陳誌身高17,隻算8.5個工分,張獻是18的大塊頭,算9分,農民壯勞力10分,婦女7.5分。剛下鄉時正趕上秋收大忙,割黃豆、扒紅芋、切紅芋片、曬紅芋幹、挖紅芋窖、出胡蘿卜、送公糧、運肥料、耕地、種麥子,要一直忙到12月,天寒地凍,就進入冬閑,可以歇口氣了。

農活雖然累,但那時年輕,不在乎。最苦的活要數拉犁子、挑紅芋和送公糧。隊裏雖有二十多頭牛驢,但種麥子時就忙不過來,我們社員們就要做牛做馬了。一架雙鏵犁,前麵拴一根丈把長的大綆,綆上再栓十幾根小繩,猶如魚骨天線,每條小繩都挽在一個人的肩上,一聲號子,眾人響應,就像《東方紅》裏的舞蹈:大生產那麽嗬咳,加油幹那麽嗬咳!弓腰蹬腿,犁鏵就翻起泥土的波浪。沙土地還好,不是太累,而湖地,尤其是土壤板結的淤土地就很累人,人與地麵成很小的夾角,纖繩拉得崩緊,依然是一步一挪,舉步維艱。使我就想起列賓的油畫“伏爾加河的纖夫”,一個來回,就大汗淋漓,盡管肩上手臂都墊著毛巾或鞋底,繩勒的地方還是火辣辣的疼。

挑紅芋也是個重活,一根扁擔挑起兩筐150200斤紅芋,從地裏挑回村要走23裏路。一天挑個十趟八趟,肩膀又紅又腫,第二天扁擔一碰肩頭,鑽心的疼,我們也終於咬牙堅持過來,慢慢地肩膀也煉出來了,並且能在行進中換肩,後來不管是挑水抗旱,挖河挑土方,還是進城挑煤,都不在話下,並且肩頭竟長出個小肉瘤。劉炳忠送給我一根桑木扁擔,他用過十幾年,使出來了,油浸汗漬,烏黑閃亮,兩頭尖翹,走在路上踩著步點上下閃動,竟如舞蹈一般。再有一陣涼風撲懷,不禁要高歌一曲:“桑木扁擔——輕悠悠——哎吆,我挑擔茶葉——出了村哎吆——”

送公糧不難,難在上跳板。一般公糧分裝在大麻袋裏,如果是紅芋幹,不到100斤,如果是黃豆或小麥,則有200斤左右。一般使用膠輪板車把幾十個大麻袋拉到糧站,卸車,驗質,過磅,入倉。糧站的庫房高大,糧囤有23丈高,一個長長的跳板搭在頂端,一尺多寬,上麵釘著一條條防滑橫木。麻袋過磅之後,一人馬步弓腰,矮下身子,另外兩人抓起麻袋送到弓腰人的背上,那人就背著麻袋一步一挪地走上跳板,像是過去碼頭上的苦力,一步一顫悠,猶如玩雜技,甚為驚險。走到頂端把糧食倒進囤裏,再拿著空麻袋走下來。我上過幾次跳,特別走到頂時,總有膽戰心驚的感覺,我隻能扛紅芋幹,不敢扛200多斤的麻袋。

圃事

剛到江營時,隊長把我們住房門前的三分地分給我們作為自留地。我們把它翻鬆耙勻,種上了蠶豆、菠菜和芫荽。第二年開春,綠油油的長了起來,我們就拔著吃。菠菜可以下麵條或疊鹹饃,芫荽則涼拌。後來天氣熱了,蠶豆花開了,紫瑩瑩的花瓣上一點黑痕,香氣四溢,引來不少彩蝶翩翩起舞。菜也長得老高,每天都采一大筐。芫荽一拌就是一大盆,用鹽一撒,香油一淋,脆生生的,味道真好!盡管我們每天都使勁吃,還是吃不完,眼看要起苔變老,不能吃了,我們就拔下一大批,紮成小捆,借了杆秤,挑到沙洲去賣。

我和張獻去糧店買麵打油,陳誌負責賣菜。陳誌賣菜就像楊誌賣刀,既不吆喝,也不招徠顧客,坐在那傻等。我們過兩小時回來,他還沒有賣出一棵菜。我和張獻趕快吆喝:賣菜賣菜,新鮮的芫荽菠菜!喊了半天終於來了個操南方口音戴眼鏡的客人,看著挺文雅,但卻是個潑皮破落戶沒毛大蟲牛二。他纏著陳誌講價錢,又掐根摘葉,爭斤扣兩,比個老娘們都厲害。陳誌稱不好秤,左手提秤毫,右手捋秤砣,秤杆轉來轉去搞不定,加上牛二指手劃腳,聒噪不停,累出一頭汗,算帳:一毛三分錢。但那潑皮牛二說沒零錢,就一毛。一毛就一毛吧,成交!

忙了一上午,掙了一毛錢,我們隻好收挑回村。誰知在渡船上,又碰見了潑皮牛二,正與插隊在陳莊大隊的幾個女知青在說話。其中一個女知青和我們打招呼,並介紹說:“這是我爸,來看我的。”

我們一起大笑:“認識,認識!打過交道!”

牛二也立刻由潑皮變成了紳士,滿臉堆笑:“你看看,你看看!你們一起插的隊,現在人家已經自立更生豐衣足食,上街賣菜了,我還要給你買菜,你們要向人家學習。”張獻說這剩的菜都給你們吧,反正我們也吃不完!牛二及眾女生大喜,個個臉上都笑開了花。

收完蠶豆菠菜和芫荽,我們又種上南瓜、冬瓜、瓠子、青蘿卜、絲瓜和梅豆等。所以大半年不缺蔬菜瓜果,日子過得挺滋潤。這小小菜園不僅給了我們實惠,還給了我們美麗。南瓜絲瓜花開金黃,冬瓜瓠子花白如雪,尤其是霜後的梅豆花或白或紫,爬滿了籬笆和小樹,帶著露珠在清冽的晨風中放著淡淡的幽香。

豬事

自從上次得到長輩牛二的誇獎和鼓勵,我們仨心裏挺受用,決定發揚革命傳統,爭取更大光榮,發展養豬事業!就到沙洲花18元買了個20斤重的小克郎豬。黑色,腰身細長,老鄉們說這豬架子好,上膘快,不出一年能長到200斤,可以賣150元,我們也挺高興。養豬就要蓋豬圈,那可有些麻煩,要脫坯造牆,上麵要用小樹幹搭梁,麥秸糊頂。我說不用,咱挖個豬窖即可,陝西人不都住窯洞嗎,豬也能住。由我設計,三人施工,隻用兩個多小時豬窖即告竣工。

豬窖,這可是個新生事物,老鄉們都跑來現場觀摩,嘖嘖稱奇。這豬窖挖在高燥處,呈凹輪型,直徑約3米,深1米。挖窖時留下台階供人上下,在凹輪處用些小樹棍搭棚,上麵放上幹紅芋秧,複上盛化肥的塑料袋,再掩上細土壓實,小豬就有了一個不漏雨的窩,鋪上細幹土,小豬就可在這裏夢見周公。靠邊挖了個直徑半米的深洞,用於蓄水,一般的大雨不成問題,具有相當的抗洪能力。中間釘了個樁,把小豬牽進來拴在樁上,小豬既能進窩安歇,又可在庭院散步,享受陽光。小豬在豬窖裏哼哼地轉了十幾圈,撒歡地東拱西拱,似乎非常滿意。

從此我們就增加了喂豬和清掃豬圈的工作,並且每天都要看看小豬長了沒有。一個月過去了,誰知小豬能吃能喝,能跑能跳,每天不倦地繞著木樁轉圓圈,就是不長肉!陳誌說小豬新來乍到,水土不服,不急。三個月過去了,小豬依然清秀苗條,張獻終於失去了耐心,找個秤把小豬一稱,才18斤,比剛買來時還少2斤!白吃白喝了三個月還瘦了2斤,你說氣不氣人,一怒之下,18元原價賣給了劉以禮,繩子籠頭白送!

告別小豬時,陳誌把木樁剛拔出土,小豬就一個健步衝上台階,竄出豬窖,拖著繩樁,一溜煙地向南逃去。我們大吃一驚,想不到這小豬身手如此矯健,回過神來,立即跟蹤追擊。小豬見人追來,越發賣弄精神,跑得更快,穿過麥場,闖進王廣順家的菜園,二尺多高的籬笆居然一躍而過,就像跨欄冠軍劉翔,又躍過一道籬笆衝進農田裏。張獻個大腿長,緊緊跟上,終於一個魚躍抓住了繩頭,才把小豬製服。

小豬在劉以禮家喂了將近一年,才長到100多斤,就提前賣了。劉以禮說這豬被我們喂僵了,長不大,我卻以為這豬的品種奇特,屬減肥型,運動型,如舉辦豬類奧運會,必拿金牌無疑!

賊事

據說男知青在農村都作過賊,我們也不例外,偷雞摸狗沒幹過,倒不是我們謙虛,而是那年頭天天割資本主義尾巴,不準養,偷不著。隻能偷點桃子李子等瓜果,一般也不偷本村的,兔子不吃窩邊草嘛,這是起碼的職業道德。俗話說,饑寒起盜心,我們盜竊卻不是為饑寒所逼,純粹是好玩,尋求刺激。常玩的把戲是到商店的櫃台上,乘營業員轉身去貨架上拿東西,偷走她的圓珠筆、發票本和算盤。被我們偷過幾次後,營業員們革命警惕性大為提高,首先發票本被放在玻璃下麵,圓珠筆和算盤都用細繩拴住,隻要看見我們晃過來,就倆眼瞪得賊大,到貨架上拿貨時仍半側著臉,眼角的餘光還瞟著我們,給我們的工作增加了不少難度。

論偷,我和張獻不相上下,屬初段水平,我作過的最大案就是偷過照像館的一盒底片和沙洲中學的一把椅子,底片沒啥用,曝光後就扔了,椅子卻取代了樹墩成為我們的高檔家俱。張獻也沒有啥好吹噓的,隻有從體委偷回來的一個鬧鍾,還算拿的出手,唯有陳誌,別看他笨手笨腳,稱不好秤,不會遊泳,一輩子未學會騎自行車,他用氣筒給板車輪胎打氣的架式早已是全村人的笑料,但在偷盜時卻膽大心細,手腳麻利,是悟性極高的九段神偷,我和張獻遠遠瞠乎其後。

一個冬天的上午,我們在沙洲集上轉悠,走到郵電所牆後,見左右沒人,陳誌說:想不想吃糖?廢話,誰不想吃糖!那就吃吧!陳誌變戲法一般地從敞懷的短大衣下拿出一個籃球大小的玻璃罐,裏麵有大半罐水果糖。張獻對著陳誌擂了一拳:“好小子,真有你的!我怎麽沒看見你偷呢?”我也沒看見,原來就在我和張獻和營業員搭話的那會,陳誌趴在玻璃上看東西,起身時大衣襟在櫃台上一掠,糖罐就進了懷裏。我們一連吃了三天才把糖吃完,也沒忘記用糖衣炮彈去腐蝕幾個貧下中農的小孩,糖罐用來裝鹽,亮晶晶地在烏黑的土灶頭上很閃光了一些時候,直到後來也變成黑色。

自從糖罐事件之後,我和張獻對陳誌五體投地,甘願當他的助手,再闖沙洲。不過這回糖罐免談了,所有商店的糖罐都放在櫃台裏邊,使我們鞭長莫及,轉了半天,一無所獲,很鬱悶。又不甘心空手而回,就轉悠到區委,領導們正開會研究大事,我們瞄上了電話機,我和張獻前後把風,一有情況就“風緊扯乎”,開溜。陳誌的活幹得真利索,幾秒鍾的功夫電話機,兩節燈塔牌大幹電池都進了他的黃挎包。回到江營,把那兩節大幹電池接上小燈泡,夜裏照明還挺好。電話機沒用,就把它拆了,留下那手搖發電機,把貧下中農的孩子抓來上電刑,把小孩的手指按在電極上,使勁搖動搖把,就有電流出來,雖不強大,但能把小孩麻得直叫喚。拆下的電話機殼就扔進豬窖的蓄水洞中用土掩埋好,沒準那天會成為出土文物呢!

大概過了一個星期,區委開大會,吳書記作報告:現在這個這個階級鬥爭嘛,啊,是越來越尖銳,啊,越來越複雜了!幾天前區委的電話機被盜走,啊,這就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啊,誰會偷電話?偷了有什麽用?!種種跡象表明,啊,是隱藏在大別山裏的國民黨特務下山了,他們有電台,要用電話聯係,所以這電話機是被特務偷走了,啊!——同誌們啊!——未等吳書記說完,我們趕快溜了,真怕再聽下去憋不住,會大笑出聲。

陳誌最輝煌的一次是撬門從工人俱樂部抱回來一台四管紅燈牌收音機,從此每天夜裏我們就聽短波,不是老兄(修)就是老弟(帝),有時也聽老蔣,但老蔣台噪音太大,不好聽。有一天突然從美國之音裏聽到美國阿波羅號登月了,真使我無比激動,這一人類文明史中的壯舉,中國人竟懵然無知。後來才知道當時全世界僅有中國和北韓未報道此新聞。

有一天幹活時,我忍不住說,現在美國人已經登上月亮了。好多老鄉聽著稀罕,七嘴八舌,你說人上月亮,坐飛機上去的?我們村學識最淵博,看過《東周列國誌》的劉兆環說,小蘆呀,上月亮的是嫦娥,嫦娥奔月,沒聽說過?月亮上還有個吳剛,吳剛伐桂,沒聽說過?那都是講古記,哄小孩的,你也信?哈哈哈哈……他晃著光頭,咧開大嘴笑起來,哈哈哈哈……周圍的人也一起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也跟著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淚。我不能解釋,否則追查謠言,我可能要做牢甚至殺頭。就在那一刻,我完全體會到了威虎山上小爐匠的悲哀與無助,淒涼與絕望。爐匠兄,你死得好苦哇……

 

節選自《天涯憶舊時》海外知青文集,文/蘆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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