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獨行

我是一個孤獨的流亡者,我以最質樸的筆記錄我的一段過去,或許正如我的作品名一樣,我將在孤獨中死去。
正文

十五、獄中獄,囚中囚(5

(2008-09-15 20:08:05) 下一個

現在回頭談談我在禁閉室的情況。我是立秋的第二天關進禁閉室的,民諺雲:秋後還有二十四個火老虎。說的就是立秋後,還有一段異常悶熱的天氣。前麵我已經談過禁閉室的特殊構造,那就是一個免費的桑拿房,我被抬進去時,隻感覺“轟”地一聲,好象自己成了一條魚,被人放進了蒸籠上蒸。最難受的是三頓飯,一頓飯下來,如同洗了一次蒸氣浴,腳下留下一灘汗水。帶鹽的汗水浸在傷口上,猶如千百隻螞蟻在身上爬,癢癢的,很難受。奇怪的是,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我身上的傷口竟很快愈痊了,以致調查組找我了解情況時,我被劉建平打得遍體鱗傷的身體,竟然沒有留下多少明顯的痕跡。我不知道這是上帝對我還是對劉建平的幫助,我寧願傷痕累累,也不願劉建平逃脫正義的處罰。

剛進禁閉室時,一個我認識的犯人看我身上的衣服實在髒得不象話了,好心拿了一套衣服給換上。但我很快發現,在禁閉室裏穿上一套整齊的衣服,不僅是多餘的,而且很受罪。禁閉室的門關上不到兩分鍾,身上的汗水像泉水一樣冒出來,衣服和褲子完全濕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第二天,我索性脫掉長褲,由於戴著銬子,汗衫仍然穿在身上。去掉銬子後,連汗衫也脫掉了,渾身上下隻剩一條三角褲頭。就是這麽一點布片,沾在檔裏也很不好受,幹脆連最後一片遮羞布也一把扯了下來,反正號子裏除了我一個人,連鬼影子也看不到一個。熱得實在受不了,就躺在水泥地板上,試圖讓自己涼快一點,但地板上很快就會留下一灘水。順便提一句,禁閉室裏是沒有床的,就直接躺在地板上睡覺,不少人關一次禁閉就會落下腰疼病,我也同樣如此。

禁閉室不供應開水,隻在飯後給一勺水,既用來洗碗,也是惟一的飲用水。其他時間,隻能求看管禁閉室的犯人發善心,要是他心情的好的話,也許會到水龍頭上幫你接半碗自來水。我活了三十歲,第一次懂得了水的珍貴,當你口渴如焚時,你會傾其所有,隻為換一碗水喝。為了喝一口水,我向人求情,說軟話,那是我活得最低三下四的一段時間。

按照《監獄法》和有關法律規定,罪犯嚴重違犯監規紀律,可以處7—15天禁閉。我進禁閉室第一天,就開始計算時間,7天後沒有動靜,隻能等15天的最後期限。我88日進去,15天後就是822日。22日早晨,我提醒看管人員我的禁閉期限已到期,他說已經通知中隊接人。但是一直等到晚上,沒人來接。第二天禁閉室的犯人組長親自到五中隊通知接人,中隊值班幹部借口禮拜六走不開,說星期一再來接。但星期一是中隊接見日,沒人來接,我隻能等待。26日,仍然沒有人來,我明白中隊根本無意接我出去,他們甚至巴不得我死在禁閉室才好,一怒之下宣布絕食。我宣布絕食的第三天下午,主管改造的副監獄長姚精華找我談話,他質問我:“胡亞明,你知不知道絕食是一種對抗改造的行為?”

“姚監獄長,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根據《監獄法》規定,罪犯的禁閉期限最長不超過15天,我已經超期關押6天,你怎麽解釋?”我反問他。

“因為你的事情沒有最後調查清楚,因此暫時將你看管起來,便於調查。”他說。

“姚監獄長,你也是精通法律的領導幹部,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你聽說過有將受害人關起來調查的嗎?禁閉室乃獄中之獄,我認為自己受到了極不公正的對待!”我怒氣衝衝地說。

“你要是對關押禁閉有意見,我向你道歉。當初你們中隊匯報說你頂撞幹部,而且自殺,我沒有深入了解就批準了禁閉,這是我的錯。”他很真誠地說。

“不,你沒有錯,你作為主管全監改造的監獄長,不可能對下麵的事情十分了解。中隊向你匯報一件如此嚴重的違紀事件,你不批準禁閉才是錯的。即使事後發現禁閉不當,為了維護你的權威,也應該將錯就錯。但是,你批的是15天,我卻被關了整整21天,你對此怎麽解釋?”憑良心說,我從來沒有怪過姚精華,我對他說的都是心裏話。

“這與我們幹部的執法水平有關。”
“這麽說,是中隊拒不接我了。”我早已意識到這點了。但是他們什麽要同我一個犯人過不去呢?這卻讓我始終想不明白。

“我已對你們中隊的幹部提出批評。”他等於承認是中隊幹部從中搗鬼,“我現在就宣布解除你的禁閉,立即送回中隊。”

我的劫難終於結束了,但我還未失去冷靜,我向姚提出早已想好的要求:“姚監獄長,鑒於這種情況,我回到中隊後肯定會遭到迫害,為了我的生命安全,請你為我換一個中隊。”

他沉吟片刻後說:“你的要求我將匯報給張監獄長,我們研究後再告訴你決定。”

禁閉室的幹部將我送回中隊後,我萬萬沒有想到竟遭到中隊指導員王福祥的刁難。王福祥調到五中隊主政時,曾有人托他照顧我,我長期裝病不出工,他睜隻眼閉隻眼,從來沒有過問過。因此,雖然我對他的品行和能力都有看法,但是仍將他當作“自己人”。我被關禁閉那天,未見其露麵,因此認定禁閉申請表是中隊長李紅兵填的,我在禁閉室天天罵李紅兵。回到中隊後搞清楚,填禁閉申請表的竟是所謂的“關係”王福祥,他甚至連禁閉原因都沒看就簽上了大名。後來,禁閉室多次催中隊接人,又是他從作埂,不讓人去接。我已經回到中隊後,他仍然拒不接受,說什麽要向姚監獄長請示。姚監獄長在電話裏將他狠剋了一頓後,他才極不情願地同禁閉室幹部辦理了交接手續。他將我叫進辦公室,想對我施加一點壓力。李新來、同懷洲兩個惡棍也在辦公室裏。

“胡亞明,你回來後,中隊的各項活動都要參加,這是姚監獄長的指示。”王福祥滿臉晦氣,有氣無力地說。

姚監獄長的指示?你他媽的好歹也是一個中隊的最高領導,對一個犯人用得著抬出什麽監獄長的指示嗎?我內心裏嚴重鄙視他,同時也對他充滿深切的同情,做人到了這樣的地步也太他媽的失敗了。而且,以我對姚的了解,他根本就不會下這樣婆婆媽媽的指示,一個犯人該幹什麽,那是你中隊的事,他一個監獄長會管那麽細嗎?王福祥很顯然是假傳“聖旨”,我才不理他那一套,因此很不禮貌的語氣問:“你說的各項活動我不太明白是什麽意思,麻煩你說詳細一點。”

“我指的是中隊開大會、三課學習、看電影、生產勞動等各項活動你都必須參加。”

“你說的前兩項活動我一直都是參加的,至於看電影,一年放不了一次,沒有任何意義。我沒有參加勞動,因為身體有病,這你也是知道的。”在禁閉室受了二十多天的非人折磨,我的身體很虛,隻說了幾句話就上氣不接下氣。王福祥雖然想找我的茬,一是他本來就是軟弱無能的人,再加上看到我這副樣子,也不好逼得太狠。我不是溫室中長出的禾苗,但是禁閉室那樣的惡劣環境卻是平生第一次經曆,再加上心情抑鬱,我的身體迅速垮了。進禁閉室前,我的體重69公斤,出來後隻有55公斤了,整整掉了28斤肉,剛好一天一斤。

“我們知道你身體有病,你也不是那種幹活的人。但幹不了重的可以幹輕的,比如當副工、撿垃圾都可以嘛!”同懷洲又在一旁煽風點火。我已認清他的本來麵目,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爾後,再沒有人說話,王福祥低垂著頭,我則望著天花板。如果不是他坐著,我站著,而且我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單從表情上看,一定會認為我是幹部,而他是受審的犯人。

“你還有什麽事?”過了很久,王福祥抬起頭,用一種低緩的語氣問我。那一刻,我覺得他不僅軟弱,也很可憐,甚至有點同情他。我想,也許王福祥本人並無害我之心,隻是被逼無奈而已。

“沒事了。”我毫無表情地回答。

“那你先回分隊去。”

回到分隊後,我準備應付隨時可能找上門來的麻煩。但是什麽事也沒有發生,沒人要我出工,也沒人讓我參加中隊的任何活動,我仿佛被人遺忘了,整天無所事事地在中隊院子裏到處溜達,卻沒有人管我。一個多星期後,中隊對生產勞動人員進行調整,將不能幹活的老弱病殘集中到一個分隊,我是這個分隊惟一的年青人。對王福祥這種先硬後軟的作法,我感到迷惑不解。事後我才了解到,由於我出事時正值江澤民訪美前夕,預計將邀請克林頓正式訪問中國,這兩件事對當時在國際上非常孤立的中國,都是很重要的外交大事,監獄很怕我將挨打的事情捅到國際上去,如果那樣將會授人攻擊中國人權狀況的把柄,因此特別指示不要對我采取任何過激行為。其實他們太過慮了,我一個無名小卒,美國政府怎麽會為此區區小事挑起爭端,破壞日益密切的中美關係呢?

中隊雖然沒再找我的麻煩,但我卻對他們橫豎都看不順眼。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王福祥把持下的五中隊,純粹就是一個腐敗無能的滿清王朝,外不能禦侮,內不能安民。當然,對王福祥不滿的不隻我一個人,監獄領導也對他非常不滿,我出事不久,王福祥就被調出了五中隊。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提。更令我不滿的是,五中隊近三百號犯人,一個都象喪了家的走狗,除了搖尾乞憐,連狂吠兩聲的勇氣都沒有了。管教幹部對他們非打即罵,每天天不亮就被人驅趕牲口一樣趕進工房,晚上十一、二點才放回來。對這些明顯的違法行為,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如果不是我奮起反抗劉建平的暴行,這頭畜牲不知還要殘害多少人。然而我從禁閉室出來後,非但沒有人感激我作出的犧牲,反而象躲瘟神似地躲著我,生怕沾上我身上的晦氣。他們甚至在背後議論說,如果胡亞明低低頭,說兩句好話,又怎麽會遭受一場不必要的毒打呢?這是他媽的什麽混蛋邏輯,明明是劉建平違法在先,現在卻成了我的不是了。這就象一個女人被歹徒強奸了,人們不去譴責歹徒的暴行,卻反而指責被害婦女不該長得太漂亮,以致引誘他人犯罪。但是在中國,這樣的混蛋邏輯真的是太多了。我胡亞明不是那種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不是所謂椽子硬的閑人,我隻想活得稍微有骨氣一點。我不跪著求生,但是如果蹲著能夠活下來,我就不會選擇站著去死。說真的,我從來沒想過做英雄。87日晚的表現,頂多算得上一條狗熊而已。但是同那些苟且偷生的烏龜、王八蛋難友比起來,我顯然比他們勇敢千倍、萬倍。

我必須逃出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不然我會發瘋的。於是我開始生病,然後住進了醫院。這次住院,驚動了監獄最高當局,姚監獄長親自打電話到醫院詢問我住院的原因。他害怕我聲稱的被劉建平打得內髒出血的事情是真的,指示醫院不能將檢查結果告訴我本人。其實,我是因為內痔出血而住院的,姚某人虛驚一場。從這件事我窺出他們的內心其實十分虛弱,因此在以後的鬥爭中,我總是虛張聲勢,聲稱如果他們對我太過份了,我出去後定將獄中所見所聞公諸於世。我這種張弓待發的戰術,一方麵招致了他們更加嚴格地監控我,另一方麵又不能不滿足我提出的一些小要求。於是,我住院竟使姚精華等監獄領導很不安,他們既不能將我從醫院趕出去,又害怕疏於防範,一不小心我就把消息捅出去了。雖然是獄中醫院,畢竟也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管理比較鬆散,我有很多機會請人捎信到外麵。然而,我尋求外界幫助的一係列努力失敗後,我對外麵的幾個所謂的朋友已經徹底失望了,我不想繼續再幹沒有任何意義的蠢事。

父母勸我息事寧人,給妹妹的信得不到回響,楊海、高軍生對我置之不理,茫茫人海,誰是我真心的朋友,能夠給予我一點點幫助呢?我甚至幻想有個行俠仗義的奇女子代我申冤報複,那麽,無論這個女子是妍是媸,我都將娶她為妻,愛她一輩子。如果我的之蕾仍然活著,她是否也會棄我不顧呢?

 

之蕾:可憐的亞明,將你的痛苦說給我聽。

亞明:我要殺了劉建平那頭畜牲。

之蕾:賞罰在主主必報應,行善的得善報,行惡的得惡報,不要為這件事費勁。

亞明:不剝劉賊之皮,生啖劉賊之肉,我寢食難安。之蕾你知道不知道,我現在做夢都隻想到報仇。

之蕾:亞明,你已被仇恨遮住了智慧的眼睛,你要做的事還很多,豈能為了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毀了你的前程?

亞明:我什麽都不想做,我隻想成為一名殺手。

之蕾:為義受苦是有福的。亞明,你的苦難是主對你的考驗。

亞明:我不敢反抗主的旨意,然而他還要考驗我到幾時呢?難道我痛苦的呻吟,竟不能上達聖聽?

之蕾:主拯救罪人,也拯救真愛他的人。亞明,你必蒙主的恩寵,得主的道。阿門!

亞明:之蕾,我寧可被主棄絕,也要快意恩仇。

之蕾:亞明,快閉上嘴,不要說出褻瀆神靈的話。願我主耶穌的恩常在你心裏。阿門!

亞明:你念再多的經也沒用,如果上帝真是公正的,為會不去懲罰那些惡人,而要讓我承受如此多的折磨?讓你的上帝見鬼去吧!請給我一隻大口徑手槍,隻有它才是懲惡揚善的上帝。

之蕾:神的旨意若是叫你因行善受苦,總強如因行惡受苦。亞明,人間所有的善惡都逃不脫主的慧眼,當末日來臨時,我們都將站在主的麵前,接受他的審判。

 

從某種意義上說,姚精華算得上我的“知己”。當所有人都以為隨著時間的消逝,我將逐漸淡忘劉建平毆打我一事,至少不會象當初那樣情緒激動和滿懷憤恨。姚精華卻不這樣想,他認為我決不會輕易饒過劉建平,作為主管改造的副監獄長,他隻希望我不要將這件事同監獄的管理聯係到一起。971026日,姚到醫院找我談話,明確向我提出了這一點。

他說:“胡亞明,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我希望你寬大為懷,不要總是懷恨在心,憤憤不平。”

“姚監獄長,我自認為心胸不是很狹隘,也能寬大待人。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劉建平加諸我的侮辱,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奇恥大辱。如果我違反了監規,中隊幹部按規定對我進行處理,甚至將我暴打一頓,我都無話可說,但是他劉建平平白無故將我打一頓,這算什麽?還有,如果有人百般淩辱你後,還要強迫你辱罵自己的母親,你會怎麽樣呢?”我問他。

“我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的回答很坦率。

“姚監獄長,你很坦率,我也坦白告訴你,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不會忘記劉建平。”

“我已經想到這點,我也不可能阻止你將來可能要做的事情。我隻想提醒你,這件事出來後,張監獄長和我都很重視,組成了規格很高的聯合調查組,對於劉建平的錯誤進行了嚴肅的批評。我希望你不要將個別幹部犯的錯誤劃到監獄帳上,你在控告信中提出要享受與普通刑事犯同等待遇。我明白告訴你,監獄從來沒有對你這類罪犯有過任何歧視性規定,你們同別的罪犯一樣享有獎勵、減刑、保外就醫的權利,關於這一點,你可能有點誤會。監獄依法行使對罪犯的管理教育,法律並不承認政治犯的存在,因此你在我們眼裏與其他罪犯完全一樣,我們不可能再為你們專門製定一套管理辦法。”姚滔滔不絕地說,他的口才在監領導裏是一流的。

“關於這一點,我不想與你爭論,因為有些問題,是永遠也說不清的。監獄這次對這件事確實很重視,對此我非常感激。不過,有點虎頭蛇尾的味道,而且處理也很不公正。劉建平毫發無損,我卻在禁閉室受了二十多天的罪。”一想到劉賊仍然穿著一身用來嚇唬人的老虎皮,我就憤憤不平。

“我們是根據調查結論進行處理的,再說,我們也得給人家改過自新的機會嘛!不能一棍子打死,如果幹部犯一點小錯誤就開除公職,誰來幹工作呢?你現在的情緒還很激動,等冷靜下來就不會如此偏激了。”

“我偏激?如果你遭受了洋白之冤,你能冷靜下來嗎?‘文革’中那些受迫害的老幹部,不但他們自己不能冷靜下來,他們的兒女提起爹娘的苦難,也是憤憤不平呢!”我心裏想,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事情沒落到自己頭上,誰都會唱高調。如果換一下角色,我的調門一定比你還高。

我同姚的談話持續了大約四個小時,氣氛總的來說還是比較融洽的。除了上麵提到的話題,我們還談到文學、法製建設、經濟管理,姚甚至還對幾個比較敏感的政治話題談了自己的看法。姚是個興趣廣泛的人,他在不少問題上都有自己比較獨到的見解,我感覺如果他不是老在扮演監獄長的角色,其實也是一個滿不錯的人。通過這次談話,姚對我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他說:“胡亞明,你很聰明,也可以說很有心計,知識麵也很廣,象你這樣的年輕人現在已經不多了,我希望有機會同你進行更廣泛的交流。”

這次談話的幾天後,即1030日晚飯後,趙延軍被獄政科禁閉審查,我立即意識到向外私發信件的事暴露了。我從禁閉室出來後,用第三稱的口氣寫了份材料,請延軍抄寫了兩份,分別發給楊海和高軍生。我不清楚哪個環節出了事,但既已追到趙延軍頭上,下一個就會輪到我了。我連夜找到主治醫生,要求出院。第二天,我回到了十中隊。111日,姚監獄長同獄政科一位姓卜的幹事前來詢問關於給高軍生寫信的事。姚坦率地告訴我寫給高軍生的信被安全局截獲了,安全局已經派員到監獄了解情況。趙延軍已承認信是我起草,他譽抄的。姚說從信的內容及文風上分析,趙延軍說的是實情。他找我隻是要證實一下趙延軍的話,監獄毫無追究和處理的意思。私發信件固然為監規紀律所不許,但畢竟我有難言的苦衷。對姚的真實意圖我搞不清楚,他的話我更不敢相信,因此矢口否認同什麽信件有關。姚的耐心也真好,同我磨了六、七個小時的嘴皮,我還是尊口難開。

第二天,卜幹事和陳幹事將我叫到禁閉室,威脅說要麽承認私發信件,要麽進禁閉室反省。我二話沒說,立即就向往禁閉室走,反而弄得他二人手腳無措。哼!我的餘刑不足一年,我一硬到底,你們還敢到期不放人?就這樣,從禁閉室出來68天後,我第二次被關了進去。如果說夏天的禁閉室是蒸籠,冬天的則是冰窖,人一進去,立即被一團冷氣包裹著,穿再多的衣服也抵禦不住浸入骨髓的寒冷。不過,這次的心境同前次大不相同,上一次有種被迫害和侮辱的感覺,這一次我是以這種方式表達對他們的蔑視和嘲弄。114日,獄政科科長朱進到禁閉室看我,再次表示監獄不會為這件事處理我,甚至無意關我的禁閉,隻要承認信是我寫的,立即放人,同時對趙延軍也是一種解脫。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太自私了,如果我一直硬挺著,延軍豈不要跟著吃苦受累,他在整個事件中是無辜的。我決定承認,即使他們給我加刑也不在乎,隻要延軍得以解脫,但我要將這個麵子賣給姚精華。

次日,姚來到禁閉室,我說那封信與趙延軍無關,是我寫的。姚問第二封信的下落,我說燒掉了,他也沒再追問,立即宣布解除我的禁閉。姚沒有食言,替我受罪的趙延軍隨後也被放了出來。

私自傳遞信件屬於重大違紀行為,延軍和我被關進禁閉室時,犯人私下傳言我們可能被加刑,最後卻不了了之。縱觀監獄處理此事的全過程,感覺相當詭吊。安全局剛將信件轉到監獄時,監獄當成重大事件處理,通過對筆跡,從幾百名犯人中初步認定信是由趙延軍寫的。將趙延軍抓出後,一開始確實準備重處,但是當事情牽涉到我頭上後,監獄卻隻要我承認信確實是我寫的,保證不追究我和趙延軍的任何責任。後來,監獄也遵守了這個承諾,不僅我沒有受到任何處罰,趙延軍也在當年獲得兩年減刑。按照常理,關押禁閉後,兩年之內不可能獲得減刑。監獄的前後態度為什麽發生如此大的變化,至今對我來說仍是一個解不開的迷。

有人說苦難是一種財富,但我寧願一貧如洗,也不要這樣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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