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獨行

我是一個孤獨的流亡者,我以最質樸的筆記錄我的一段過去,或許正如我的作品名一樣,我將在孤獨中死去。
正文

六、最後的戰鬥(3)

(2008-06-15 03:08:26) 下一個

我擅長策劃,但不喜實際操作。我策劃好《新時代》的主要欄目及組稿要求後,將組稿和聯係印刷等具體的事務交給江楚瑜和楊聯星打理。楊聯星是我校夜大班中文係的學生,西安電纜廠工人。他在運動中一直站在鬥爭的前列,“六四”慘案後組織電纜廠工人罷工,並宣布退出中國共產黨。江楚瑜是西工大學生領袖,是個實幹家。江楚瑜負責組稿,他很快就組織了十幾篇很有份量的稿件。楊聯星負責聯係印刷,他隻花半天時間就找到一家願意承印的個體印刷廠。隻要言震他們送來必要的資金,我們的《新時代》就可以開機印刷了。

言震等9月初離開西安去廣州,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新時代》將於國慶節前與讀者見麵。但是國慶節一天天臨近了,南下的朋友卻音信全無。

“亞明,你看怎麽辦?”早已按捺不住的徐偉問我。

“等呀!沒有錢我們什麽都幹不成。”我無可奈何地說。

“亞明,我不想對言震他們搞的這個‘高自聯’作過多的評論。但是經商搞錢的路顯然走不通,他們都沒有這方麵的經驗。再說宣傳群眾就能推廣民主理念了?我看靠不住。根據台灣等新興民主國家的經驗,在推動民主理念的過程中,真正起作用是一批精英分子,我們應該改變目前采取的策略。”我知道徐偉對我們目前采取的保守做法一直不是很滿意,他顯然在暗示我什麽。

“徐偉,這裏沒有外人,你有話就直講。”

“明說罷,我想另起爐灶,搞一個更加嚴密的政治組織。你看看這個。”徐偉遞給我幾張信紙。

“關於籌建中國民主青年聯盟的幾點建議。”我接過信紙,輕聲念道,“中國民主青年聯盟,這個題目太大了罷?”

“不,這才體現了我們的追求。我想請你搞一個宣言,沒什麽困難罷?”

“困難倒沒有,但我是‘高自聯’的常務理事,搞這樣大一個題目,總得與大家商量一下罷?”我直覺徐偉的提議太危險,但是我不好直接拒絕,想先拖一拖。

“不用商量了,交大會議上不是規定各校自行組建自己的基層組織麽?我們可以將‘中青聯’限製在本校範圍內,等培養出批骨幹後,再將她擴大到校外,並最終建設成一個全國性的青年政治組織。至於你,仍然留在‘高自聯’內,機會成熟後就將其收編過來。”徐偉是個理想主義者,剛剛奪得政權的波蘭團結工會給予他極大的鼓舞,當然波蘭團結工會對我也有一定的鼓舞,否則我根本不會出現在交大會議上。與我不同的是,徐偉馬上就想建立自己的“團結工會”,他說“準備經受十年、二十年的壓製,爭取合法地位,最終與執政黨分庭抗爭。”說這話時,他兩眼放光,一定以為自己就是中國的瓦文薩。事實上他的設想很不現實,注定會失敗的。他不了解波蘭,更不了解中國。波蘭是個傳統的天主教國家,民主和自由的觀念深深紮根在民眾的意識裏。統治波蘭四十多年的統一工人黨,是二戰即將結束時,在蘇軍刺刀保護下才奪得政權的,民眾從來就沒有完全認可它。中國則不同,中國民眾的素質很低,既不知民主為物,也沒有這方麵的要求。執政的共產黨經過八年的浴血奮戰和三年的國共內戰才奪得政權的,不管他們推行的主義有多麽荒誕不經,但他們是勝利者。反正都是做奴才,誰做主子又不一樣呢?這就是大多數中國人內心裏的想法。所謂“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流氓出身的朱元璋,趕走元韃子,太祖高皇帝牌子照樣掛出,這就是中華民族的悲哀。當然,我當時並沒有如此清醒的認識,隻是覺得徐偉的做法不妥,否則我也不會有後麵的事情了。

我不喜歡的徐偉的作法,但是卻找不到適當的理由反駁。更重要的是,我卷入新成立的“高自聯”的活動後,也沒有遇到什麽麻煩,並且還逐步從失去之蕾的痛苦中走了出來,因此警惕性也不像當初那麽強烈了。我自我安慰說,既然我能參加“高自聯”的活動,幫徐偉起草一份宣言,應該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僅止一次,下不為例。事實上,一旦口子被打開,再想關上就難了。

“好!我就替你起草一份宣言,但是我不想參與你的具體事情。”

下麵是我起草的宣言草稿:

 

中國民主青年聯盟宣言(征求意見稿)

“六四”槍聲未寂,東歐風雲又起,共產政權在這場革命大潮中,搖搖欲墜。從烈士倒下的地方,我們重新站起來,我們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向集權主義政權發起最後一次衝擊。

社會主義在中國的試驗是曆史的悲劇,中共政權更是李自成流寇主義和洪秀全洋奴哲學結合產生的怪胎。二千年封建專政,至此到了頂峰。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這也是集權主義走向沒落的開始。我們堅信,封建的法西斯集權統治在中國的滅亡,已經指日可待。我們以良心和熱血呼籲:

1、追查“六四”真相,嚴懲肇事元凶。

2、召開製憲會議,製定一部真正代表人民意誌的憲法。

3、廢除共產黨一黨專政,實行全民大選。

4、實行民族區域自治,在自願、平等地、互惠互利、共同進步等原則基礎上,建立中華聯邦共和國。

5、結束國共有關海峽事務的談判,實行全民共決,台灣的未來和前途由台灣人民決定。

6、廢除公有製,實行私有製。

7、結束黨軍體製,軍隊完全國家化。

我雖然宣稱不插手徐偉組建的“中青聯”的具體事務,但是我起草那份“宣言”後,事實上已經卷入很深,再想置身事外就很難了。與此同時,我頻繁來往於交大、陝機院之間。“六四”運動雖然被中國政府慘酷鎮壓了,但民主運動卻在各社會主義國家更加高漲,“團結工會”首先在波蘭取得政權,接著匈牙利共產黨宣布解散,年底,統治羅馬尼亞多年的暴君尼奧塞斯庫與其妻被人民送上斷頭台。當時,很多人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沉寂已久的校園大字報又悄悄張貼出來了。我錯誤估計了當時的形勢,認為一場新的民主運動將很快爆發。這了迎接下一場鬥爭的到來,198912月中旬,我、徐偉、楊聯星等人在興慶宮公園聚會,由於徐偉的堅持,並經楊聯星提議,擬議中的“中國民主青年聯盟”改名為“中國民主救國委員會”。我在會上起草了一份《共同宣言》,我們麵向“三色旗”宣布成立自己的政治組織。這次會議後來被當局定性為“反革命組織”的成立大會。

事實上,“民救會”很大程度上是一場鬧劇的產物。我們那天本來隻是到興慶宮公園聚會,徐偉突然提出成立一個政治組織的要求,大家沒有絲毫思想上和行動上的的準備,奇怪的是包括我在內,卻沒有對徐偉的提議強烈反對。隻有那麵三色旗是徐偉提前準備好的,其他的如《共同宣言》都是在現場起草的。這個後來導致數十人被捕,6人被判處超過30年總刑期的“反革命組織”就這樣粉墨登場了。由於那天與會的每個人都抱著一種逢場作戲的玩笑心態,“民救會”成立後,從來沒有開展過任何具體的活動。作為這場鬧劇的主角的我,是一個並不相信民主,甚至時時嘲弄、蔑視民主的人。在那場已被坦克鎮壓的民主運動中,我一度表現很積極,但隻是為了滿足一種虛榮心而已。這一次再度選擇一條自己並不喜歡的路,說穿了,一是為了投機,二是為了逃避。前麵我已經講了投機的動機。說逃避是因為我一度陷入失去之蕾的巨大痛苦中,我整天借酒澆愁,所謂酒入愁腸愁更愁,結果我陷入更大的痛苦中,甚至一度有強烈的自殺衝動。徐偉將我拉入到他們的圈子後,我感到自己選擇了一條了一條正義之路,我認為這樣做將會推動殺害之蕾的那個政權倒台,這樣對之蕾的在天之靈也算有了一個交待。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隻要目標正確,即使內心世界很卑鄙,也會找到一點高尚的感覺。

我如一隻沒有風帆的小船,漂浮在風波險惡的海上,完全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我時常想退縮,但我甚至不知道該退到哪裏。我也時常感到自己很可笑,我口裏高唱民主,內心卻蔑視民主,民眾在我眼裏隻是一群無知的盲從之徒,他們不懂得民主,事實上他們也不需要民主。中國人滿足於“老婆、孩子、熱炕頭”式的所謂小康生活,因此中國政府才敢於公開嘲笑西方式的人權觀,他們說中國人民有自己的人權觀,那就是生存權和發展權。對於一隻豬或者狗,它們首先需要的也是生存權,我搞不靖中國的人權與豬權、狗權有多大的區別。我要的不是這種與豬權、狗權毫無二至的人權,但真正意義上的人權不是靠恩賜,也不是靠祈求。我不要爭取人權,我隻要我的之蕾,但是之蕾卻倒在號稱擁有最大人權的無恥政府的槍口下。你們不是說最大的人權是生存權嗎?為什麽要剝奪一個弱女子的生存權呢?我時時被內心這種巨大的痛苦折磨著,但是有誰能懂我的痛苦呢?之蕾,你懂我的心嗎?

之蕾:我懂的,亞明。

亞明:可是我內心的負荷太沉重,我身上背負著重重的殼。

之蕾:你為什麽要折磨自己呢?你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嘛!

亞明:誰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你那麽留戀生命,不也是匆匆忙忙地走了?

之蕾:你就愛爭論,同小時候一樣。我留在塵世有什麽用呢?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亞明:你怎麽一無所有呢?你不可憐你的亞明嗎?

之蕾:你不是還有可愛的小甜心嗎?

亞明:那是一方愛的影子,我的愛已隨六月的風暴而去。

小佳:所以你才故意折磨自己?

亞明:佳佳,怎麽是你?之蕾呢?

小佳:她在你的心裏,可憐的亞明,你的負擔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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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情殺手 回複 悄悄話 電腦中了很強的病毒,甚至完全不能使用,很對不起。
sheersheer 回複 悄悄話 等待更新中………………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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