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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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麒麟橋 長篇小說 (33)

(2019-03-01 14:53:40) 下一個

另外一個個頭稍微矮幾分,大頭大腦的,麵色黝黑,兩道眉毛分的很開,塌鼻頭,陪上一雙機靈的眼睛,有些滑稽的模樣。他叫李定禮,家裏就一個母親,父親前些年得了癆病,為了治病,耗光了家裏的一切,還是撇下他們娘倆走了。

 

“明濤你過來,”東家的眼裏充滿了慈愛。

 

“給老爹拜年!”明濤是個知禮的孩子。

 

“給老爹拜年!”定禮小腦瓜靈光的很,隨聲附和著。

 

見兩個孩子跪在地上,梁潤泰頓了頓,算是受了他們一拜。然後伸開雙手,分別在兩個和尚頭的腦袋上摩挲著,很有些感慨。大先生這時刻便撂開棉大氅的後襟,在椅子上坐下來。拿眼睛四下裏張望了一番,無非是看看梁府的大堂屋裏,新年有什麽新氣象,就看到了香案正中央的一對古色古香的銅香爐。就緩步走過去,雙手朝在背後,微微俯身,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又回過頭來,看了看梁潤泰。東家的眼光,一直尾隨著大先生的腳步,兩人四目對視,良久無語。隻見梁潤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然後又輕輕地落在馮明濤的頭上。大先生眼睛放光,淡淡地會心一笑。看來,他是明白了。

 

梁潤泰將手探進大襟衣袋裏,掏出兩塊銀元,熱乎乎的,分別放在兩個孩子的手心,柔和地說,“老爹包你們壓歲錢。不過,有個條件,你們得告訴我和你們的先生,怎麽開銷這份壓歲錢?”

 

明濤側著腦袋,似乎是在想著什麽。小定禮反應快,張口答道:“回家交給媽媽,就說是大爹給的壓歲錢。”說完,拍拍屁股站起來,把銀元放進貼身的衣袋裏,再用雙手,誇張地揉著膝蓋。

 

東家與大先生四目對視,各自點頭表示讚許。又把眼光落在明濤的身上。隻見明濤仍然虔誠地跪在地上,卻把那塊銀元緊緊地貼在臉蛋上,仿佛是在借用東家老爹散發在銀元上的餘溫,熨帖他那在晨風中凍的紅彤彤的臉蛋。再細看孩子的眼睛,就見他一雙大眼睛裏噙著晶瑩的淚水,那熱淚,終於迸出眼眶,撲簌簌地流下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此時無聲勝有聲啦!”梁潤泰感慨的很,跨前一步把孩子給拉起來。這時才發現,小明濤的肩胛上,套著一根布帶,卻原來連著一個破舊的木箱。

 

“這是怎麽著哇,背上這麽一個沉甸甸的木頭箱子,你這是打算做修鞋匠不是?”梁潤泰有些不解的問。

 

“回老爹,是書箱。”小明濤這才調整好激動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是了。”東家貓下身子,打開書箱,隨手翻看了擱在上麵的幾本書,朝著大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轉身問大先生:“就這兩孩子?”

 

“還有一個,你認得的,叫定富,李定富,跟定禮是堂兄弟。不過那孩子,聰明有餘,定力不足,而且,而且,小腦袋瓜轉的太快,有時候。這不,本來也招呼他一道來的,可他下鄉拜年去了,估計一時也回不來,其餘的,都是些拿不上台麵的小娃娃。”大先生回道。

 

這時候,船上的梁三才推門進來。原來梁潤初和水芹姑娘他們,趁天還沒有放亮,趕早的就已經上了船,就等大先生上船,好燃放爆竹,然後起錨。生意上,但凡開春時節出行,都作興放一大掛鞭炮,圖個大吉大利的彩頭。對於他們梁府上,這掛鞭,含有更深的一層意思,他們是在大張旗鼓地鬧個滿鎮子風風雨雨的,無非是在把這塊魚餌,扔的更深更遠。

 

梁潤泰沒有出門送行,他有些憂心忡忡的,總是覺得這次出行,吉凶在兩可之間。生意上的事,他相信老五能夠推拿得開,也放心讓老五獨當一麵。就是,嗨,怎麽就陰錯陽差地跟何老大,跟這個水芹攪和在了一處。日本人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在內心深處,他對日本人的倒施逆行恨的牙癢,但是,果真讓他就這麽挺起胸來,操起家夥跟日本人真刀真槍地去抗爭,卻又有些畏首畏尾的。倒不是因為他貪生怕死,他一介老朽,年過半百,生又何喜,死亦何憂。他自認為不是那種隻愛惜自己一身羽毛的鴕鳥。瞧瞧他這偌大的產業,數一數有多少家多少人棲息在他的卵翼之下。世事唯艱,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怎麽就由著幾個年輕人去任性胡亂的來。他們,這是在下一盤險棋哇。梁潤泰習慣性地背抄著雙手,在堂屋裏來來回回地踱著方步。

 

琪姑娘跟賬房澤柱,把船送走之後,這才一前一後的進了家門。梁潤泰衝他們點點頭,招呼他們領兩個孩子到灶間弄些吃的。便又不停地踱起方步來。烔河上,梁府的船,消消停停的就到了河口。

 

冷冽的風,吹的河口邊的蘆葦發出單調枯燥的‘簌簌’聲響,就在他們的船剛到河口的時候,就有兩隻水鳥,從蘆葦蕩裏‘撲騰’著飛出來,衝向水麵,快活地掠水而起,叼起一條兩條刀魚什麽的。太陽快升到半天空了,明媚的光散發在清冷的天穹,雖然是春寒料峭,但倒是有些春和景明的詩情畫意。

 

船艙裏,幾個人圍在木炭小圍爐四周,麵色緊張。表麵上,潤初跟大先生談論著前秦後漢的稗史逸事,還不時地發出幾聲幹笑。倒是水芹相當鎮定。她探出腦袋,打船帆下側注視著蘆葦蕩,發現兩隻水鳥自蕩中飛出,會心的一笑,麵色也和柔了許多。

 

“應該沒事兒了,”姑娘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著。挨著潤初一屁股坐下來,卻仿佛船艙的木條凳子上有釘子似的,沒小心給戳了一下,擰起了眉頭,嗔怪地瞪了潤初一眼,臉上飛起了紅暈,大先生有意無意地,在烈炭爐子裏又擱上一塊木炭,火苗幽幽的樣子,探出嫩綠色的苗頭,像是《聊齋誌異》裏頭狐狸精的舌頭。姑娘的臉跟爐火交相輝映著,愈加嫵媚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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