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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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麒麟橋 長篇小說 (45)

(2019-03-25 14:37:12) 下一個

見梁潤泰長時間沉默不語,何啟明接下去說道:“巢北這一帶,劉大水會常來的。哦,就是今天跟我一道過來的那個劉禿子。”何老大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這個人,強驢脾氣,有些不好對付的。反正,還是希望梁東家對我們一如既往的給予支持。”

 

“就是說,以後,也許得同這位劉先生打交道?”梁潤泰問。他不明白,自己一個鄉下土財主,為什麽要同那種痞裏痞氣的人來往。“對門的孫老大呢?覺得孫老大跟他劉大水有些不對付。”梁潤泰沒有把話說下去。

 

“孫掌櫃的看來是待不下去了,他得走,”何老大似乎是終於拿定了主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

 

“那麽,那位水姑娘呢?”梁潤泰又問。他如果非得要同這些人打交道,他倒是更希望選擇水芹姑娘。

 

“哦,有機會的話,她也許會過來看望你的。你們對她,對我們,一直都熱心幫忙。這些,我們都銘記在心的。用你們讀書人的話,叫‘沒齒不忘’,沒齒不忘哇,嗬嗬。”

 

何老大他們沒留下來喝酒,匆匆忙忙的就走了,至於對麵的孫掌櫃當天是不是跟他們一道走的,梁潤泰沒有在意,不過,當天的酒宴,孫老大沒有露麵。自那以後好幾年內,那個孫老大就好像是山裏頭放倒的木排似的,隨著潮水漂走了,都沒見著。

 

梁潤泰忙著招呼客人,應接不暇的,一直鬧到天晚,這才脫得開身子,匆匆忙忙的來到大先生家。前麵的堂屋裏,二先生正坐在角落處操琴,一曲《病中吟》,長歎淺吟,拉出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垂老的惆悵哀怨,貧病的無可奈何,孤寡的愁腸百結。梁潤泰帶腳走過去,他不想驚動了二先生。隻見二先生微微點頭,手上的馬尾弓,依然在琴筒上緩緩滑過。看來,他是聽出來打麵前躡手躡腳走過的是梁東家,或者是嗅出來梁東家身上的氣味。

 

後院的廂房裏,點著兩支蠟燭。搖曳的燭光下,幾顆熟悉的腦袋不約而同地抬起來,幾個人都悄無聲息地站將起來,最後一個站起身來的是朱承仁。讓梁潤泰感到十分吃驚的是,水芹姑娘竟然就緊挨在潤初的身邊。

 

“這是,這是怎麽一回事?”饒是他梁潤泰老謀深算城府很深。此刻也不免滿腹的驚詫流露在臉上。可不是,那邊那個姓何的剛剛離開,他們還特意談到了眼前的這位水姑娘,怎麽也沒有料到這個一臉英氣逼人的女子,竟然就站在眼前。

 

“東家快請坐下,”水姑娘說話軟綿綿的,十分親切,好像他們從來就是平起平坐的一家人似的。“何老大上梁府去了,我們早就曉得的。他要經過魯西南北上到東北去。東家你曉得是去幹什麽吧?是去打仗!”水姑娘語氣重了些。

 

“打仗?怎麽還要打仗?”東家有些故作驚訝,其實,梁三爺在信中,早已經就說到了打內戰的事。“嗨,兄弟鬩於牆,又是何苦吶?”這最後一句話,表明梁東家對時局已經了解幾分,同時,又表白了飽經戰亂的百姓極思太平的一腔心願。

 

“還是我來介紹一下吧。”大先生低聲說道。“這位就是我們經常談起的朱承仁朱先生。朱先生也是我們的股東。老朱來之前,在南京見到了梁三爺,”大先生再次的降低了嗓門,“三爺委托朱先生,過來辦理一些事情。”大先生看著梁東家,又看了看朱先生,那意思是說,本人隻做一個介紹,餘下的事,你們當事人之間自己談好啦。

 

梁潤泰沒提防此時此刻在大先生這裏碰見水姑娘,大吃一驚。聽到大先生提及梁三爺,這才回過神來,朝著麵前的唯一陌生人朱先生連連拱手,說:“久仰久仰,怠慢怠慢!”轉過臉問五爺:“這麽不領朱先生過去敬酒?”

 

“梁東家客氣了。”朱先生不緊不慢地說,“五爺本來一再要我到您府上,剛好我們這裏有些雜務得跟羅大先生商議,就耽擱了,沒有趨府拜望您,還望見諒。”

 

梁潤泰趨前一步,這才將對方看個仔細。見朱先生高挑的個子,二五毛分頭,清臒的麵龐,烏黑的眉毛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鼻子上平下尖,嘴角棱角分明,特別與眾不同的是,眼前這位朱先生,那一雙耳朵,耳墜大而肥厚。看得出,是個穩重而值得信賴之人。

 

“三爺眼下去了廣州,時間太緊,一時顧不得回來看您。這不,委托在下給您請安。三爺說了,少爺澤木要進學了。先認識幾個字,待有機會,三爺打算把少爺送到香港去讀書。”見梁東家眨巴著眼睛,似乎有些困惑的樣子,便放慢了語速,“當然了,這首先得您舍得讓少爺離開家,得您同意才成。”

 

“老三還有什麽別的交代的嗎?”梁潤泰問。

 

“三爺說了,鄉下的田產,能夠找到下家脫手的,盡快脫手,佃戶們多少能拿得出幾文的,就賤賣給他們。實在不行,就轉送給祠堂。把幾處店鋪經管好了,衣食無虞就成。”

 

“這……”梁潤泰有些犯難了。農民出身的他,沒了田地,那不就等於地裏的老牛斷了脊梁骨。看來這時局轉變的也太快了些,讓他跟不上趟,也許,是他老了。唉,人老嘍,就不中用了。說起女人啦,那叫‘人老珠黃’,可對男人,歲月水滴石穿,一樣的會砥磨盡男人的棱角,讓男人們變得世故圓滑,繼之是心機遲緩,然後便是老態龍鍾,步履蹣跚。嗨!梁潤泰頓時就感到世事滄桑,難以逆料,就覺得精神上失去了依托,空虛的很。

 

朱先生仿佛從梁潤泰的神態上看出來什麽,也不好出麵安慰他,便委婉地說道:“三爺讓小弟轉告您,說身體之外的東西,得之不喜,失之不憂。”他不好用‘身外之物’來寬慰梁東家,因為‘身外之物’這幾個字後麵,便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多不吉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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