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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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麒麟橋 長篇小說 (44)

(2019-03-23 13:19:54) 下一個

“還是不要過於張揚為好,剛好東閘口那還有兩間臨街的門麵房,讓小琪過去打掃整理一下,要不,叫上唐老三屋裏的,瞧她手腳麻利的,是把好手。”東家吩咐。新開的店鋪,硬是沒讓梁三才插手。起先,五爺待在店裏的時候多一些,慢慢的,就發現唐老三上手的很快,便幹脆就放手讓他們夫婦去經營。家鄉的地,就轉給了張大舅的兒子張澤興。為這事,梁三才恨的牙根癢癢的。覺得自己並沒做錯什麽,放在鍋裏的煮熟的鴨子,卻飛到了不相幹的人家的飯碗裏。

 

小少爺四周歲的時候,日本人給趕出了中國。梁東家高興。大先生高興,富春樓羅老板高興,那些裁縫鐵匠漆匠殺牛的,就沒有不高興的。竹棚孫老大過來串門,見梁府裏上上下下忙乎著,說是借著這天大的好事,給少爺辦個生日宴席,慶賀一番。鄉下人,憋屈了這麽些年,都以為,該長長地吐一口滿腹的晦氣,平平安安順順當當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了。

 

孫掌櫃的倒是沒多說什麽,寒暄了幾句,便急吼吼的轉身就要走。說是待明天正式開宴席再過來叨擾。梁潤泰也沒怎麽挽留,反正是街坊鄰居幾十年的,覺得也沒必要那麽多的禮節。不過,還是客客氣氣的把他送到門外。四下裏瞧瞧沒什麽外人,老孫悄悄地對梁潤泰說道:

 

“何老大說是明天過來,也就是過來看看,沒什麽別的意思。”說完,拿托著茶壺的右手在空中這麽一劃,帶腳就走開了。

 

都趕巧了的,何啟明行色匆匆的過來了,身邊跟著那個劉禿子,就是在右上嘴唇上有顆黑痣的莽漢子。那邊,朱承仁朱先生也悄悄地進了大先生的家門。麒麟橋上,趕驢車的,擔大糞的,肩上挑著青菜上南街菜市場去的,加上雞哇狗哇的,嘈雜忙碌。這地處要衝的水陸碼頭,每天人來客往的,多幾個少幾個陌生麵孔什麽的,從來就司空見慣。

 

這一大早的,大先生就打發蘿卜頭三弟,送過來一些豆腐千張幹子之類的豆製品,剛出屜的,直冒熱氣。趁著梁三才小琪她們忙著往灶房裏搬那水淋淋的熱豆腐的時候,蘿卜頭拽了一把澤柱的衣襟,悄聲說:“看不到梁老爺,也沒見到梁五爺,就跟你說,也是一樣的,對不對?”蘿卜頭吞咽了嘴巴裏的口水,鬼鬼祟祟的樣子,一邊說,一邊還東張西望著,小眼珠子轉的賊快的。

 

“有什麽屁,快放!”澤柱也忙著,沒那閑功夫跟眼前的小混賬扯淡。其實他們倆年齡相差不了幾歲,到了一塊,說話便有些沒大沒小的。

 

“我們家來了一個姓朱的客人,我大哥想請老爺和五爺過去見客,”蘿卜頭壓低嗓門說。

 

“哦。那,用得著這麽鬼鬼祟祟的,像是準備偷人家東西似的,”澤柱仍然沒有好臉色。

這時候,恰巧五爺自門外進來,澤柱便把蘿卜頭的話轉告了。五爺點點頭,說:“跟大先生說一聲,眼下家裏有客人,一時分不開身,午飯後再過去,怎麽樣?”轉身正要走開,卻又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便改變了主意,“這麽著吧,我這就先過去看看。澤柱,別人問起我來,就說我出門有個應酬,一會兒就會回來。別的不要多說。到後麵去告訴老爺一聲。哦,對了,把老爺請到門外麵再說。不要大聲張揚。”說完,便隨著蘿卜頭,快步走開了。

 

在三進的正房裏,梁潤泰正在跟何啟明談話。他把頭探出門外,大聲吩咐項嫂把少爺招呼進門。小澤木神氣活現的,連滾帶爬的過了房門檻,也不曉得剛打哪裏瘋玩了一陣子,小臉蛋紅撲撲的,鼻尖上盡是汗。見了生人也不怯場,一副頑皮猴子的模樣。

 

梁東家眼睛裏充滿了慈愛,心疼地拿手帕擦去了孩子小臉上的汗水,拉著他的手,到何老大麵前,說:“這是你何叔叔,叫---”

 

他的話沒有說完,小澤木就奶聲奶氣地叫了聲:“何大大。”當地的孩子,一般都稱自己的父親‘大大’。小澤木也沒人指點他,竟然開口就叫何老大一聲‘大大’。梁潤泰先是愣了一下,看了看身邊的何啟明,兩人都開心的笑了起來。

 

何啟明把孩子攬進懷裏,見那塊羊脂玉墜都耷拉在上衣外麵了,便細心地把鏈子拉拉直,在將墜子塞進小家夥的前胸。小家夥有些護癢,‘咯咯’笑著,藏到他老子的身後。

 

“公子是個小機靈,將來肯定能成大器。”何老大說,臉上還堆著笑。

 

梁潤泰衝項嫂揮揮手,示意她把孩子領出去,“給洗洗幹淨,待會兒客人都要來了。”見項嫂跟孩子走過了天井,這才退回到房裏,關上房門。

 

老何在說話:“一直窮忙,也沒時間過來看望梁東家。瞧公子都四歲了,都該進學了。上回承蒙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謝。說老實話,就我眼下這副狼亢樣子,也還真是拿不出什麽來答謝你的。”梁潤泰連連拱手,很是謙遜。

 

“也就是過來看看你。馬上我就得去山東,很可能要出關。有些事情,一時也不好說,也說不清楚的。梁東家是明白人,”何老大警覺地從門縫裏朝外瞅了一眼,“田地,產業,都是身外之物,盡量地,唔,”他沉吟片刻,仿佛是在頭腦裏刻意挑選什麽字眼似的,最終還是沒找到合適的字眼,便伸出雙手,捧起桌子上的茶杯,仔仔細細地將茶水,慢吞吞地倒在了茶幾裏,一麵還拿眼睛看著梁潤泰。

 

梁東家麵色凝重了起來,抿緊了嘴唇,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沒開口說話。外麵世界的事,對於他這個深居簡出的鄉下土財主來說,那是太遙遠太模糊,就好像焦湖水麵上的霧。他總是想當然地認為,日本人給趕走了,老百姓應該能夠過上幾天安生的日子了。可是,前幾天,老三自外頭捎回來一封家信。除了問候,便是吩咐他把鄉下的田莊處理掉,至於財產,老三信上說,假如手頭有什麽浮財,他會托可靠的人回來一趟接手的。其他的,老三倒是沒有細說。不過,明眼人一看,自然是一切的一切,都是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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