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竹齋話

也就是將些瑣碎的事,呈獻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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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麒麟橋 長篇小說 (9)

(2019-01-29 10:03:23) 下一個

待送走一應的客人,收拾停當之後,已經就是子時時分了。後進的大院裏,長工們正掄圓了臂膀,舂那新收上來的稻穀。連那連日來車船勞頓的梁五爺,也沒歇著,幫忙篩糠。東家應允的事,可含糊不得。

過了中秋,烔河的水眼見得清澈了許多。河邊的柳,葉子就敗落了,有些人老珠黃的滄桑感。清早,麒麟橋下的女人們,依然嘰嘰喳喳,槌棒敲出的水花,淋濕了衣袖,像斷線的珠,斷斷續續的掛在女人的頭發上,臉頰上。一頭叫驢,給牽到河邊飲水,那驢快活的踢了幾下後蹄,一甩尾巴,放出一個又響又臭的青草屁,接著便得意地‘吭嗤吭嗤’的叫將起來。河裏的鴨,也興致抖擻的扇動著翅膀,‘嘎嘎’撒歡。那些肥鴨,因為秋涼,身上的毛,顯得豐厚了起來。河對麵,離大先生家後園邊不遠的地方,幾隻大白鵝,悠閑自得的吞吃著帶露水的草。還沒見霜,那草,倒就有些發黃了。

“秋老草黃,人老珠黃,地老人慌,”梁潤泰東家自言自語地咕噥著。手中握著一本書,雙手抄在背後,不緊不慢的在前庭踱著碎步。抬頭看看天,再沿著河麵自南往北的看了半圈,又把目光落在橋上。

“老五你過來,”管家五爺剛起床,看到大門敞開著,知道是東家在門外晨讀,便一陣碎步跟了過來。剛好東家在招呼他。

“入秋了,去糖坊糕餅坊看看。”東家說話聲音不大,但一字一句的,五爺聽的真切。“染坊要不要再添置幾口大缸?”眼睛並沒有看著管家,也沒等五爺回話,便又自顧自的說下去:“過了中秋,江南的板栗價就得落,糖坊板栗快缺貨了。秋收,唔,午季,吩咐澤柱到鄉下走走,不走動走動,他那身骨頭就太重了。哈!看看佃戶們秋種,帶上些午季的種子,麥子蠶豆豌豆種籽什麽的,以備不時之需。帶上幾塊洋錢,有些人家,怕又賭得連女人都押上了。要留神,千萬不能多給,有些實在揭不開鍋的,至多兩塊大洋。多了也無益。破損的瓦罐,補齊了又能怎麽的?”東家不歇氣地說下去。

說到這時候,方才轉過臉來,看著管家,“這河麵上,這外頭的事,還非得你去操辦。”東家頓了頓,“裝上剛出缸染好的布,到江南去走走吧。唔?”

“好的。不過,”管家欲言又止的,“還是待給小爺辦了一百天的喜宴吧,”五爺這是征詢東家的意思。

東家用那握著書卷的左手,在麵前擺了擺,“午飯後,上陸先生的藥房,看看有什麽上好的藥材,主要是刀創藥,給焦湖那邊的隊伍送過去。噢,對了,得用布給包裹紮實,別讓日本人給查出來,鑽了空子。”

“陸先生還好吧?小爺過周歲,沒見他過來。”管家問。

“乳口黃牙的,哈,哪裏這就有了牙齒,”東家淺笑了,“他一個老爺們,不想湊那份熱鬧,不過,他的意思是到了。送過來一對銀鐲子,還有一掛長命鎖。呃,就動用那四百塊大洋,哦,不對,先是四百,再之是四百,應該是八百大洋。”東家目不轉睛看定梁五爺。

五爺臉上掠過一絲大惑不解,轉眼間就明白過來,“那是那是。”昨天日本人興師動眾的過來查人抓人,鬧的雞飛狗跳的,五爺心中自然明白。

“數你還機敏,這麽多年來,用你順手,就因為你明白事理。你說,在焦湖南,給了你四百,到焦湖北我們這,又是四百,”東家的右手,舒開四個指頭,在空中一晃。“再說,他一個撐船的,哪裏有那麽大的家業。聽他言來語去的,就曉得是個角色。不是嗎?”又扭過頭,仿佛自言自語的,說道:“是青衣花旦,還是架子花臉?你說呢?”東家在輕聲地發問。那天晚上,那個何老大,有意無意的跟五爺提起他們倆相識的事情。眼見得五爺支吾搪塞,有些應付的樣子。東家那是看在眼裏。有些事情,不能忘;有些事情,忘不了,有些事情,不忘不行;還有些事情,忘了最好。東家沉吟片刻,仿佛是在等待五爺回話。許久沒聽得動靜,便再轉過身子,緩緩地說道:

“這麽著吧,你去橋東大先生那兒,看看他樂意不樂意陪你下一趟江南。他可是老江湖,有個做伴,一路上遇事有個商議。再者,大先生知道分寸,是不會僭越的。凡事還該由你做主。”

梁府的船,泊在裕溪口灣,都兩天兩夜了。夥計們有些不耐煩,管家卻自顧同大先生開缸喝酒。船上裝了兩大壇燒酒,每壇足足有老秤二百斤。管家說是入秋後江麵上風大,有大壇的酒壓艙,穩妥。一路上可以喝,喝不完的,還可以賣錢。當天天氣不好,濕氣大,船板上濕漉漉的,看來會有場大雨。河麵上也沒有看見船家,撈不著鮮魚下酒,隻好將就著蒸了一盆鹹魚,也就是茅草葉上麵擱上一大勺鮮紅的辣椒,還好,過巢湖時他們買了些鹽水花生米。茅草葉,是長江焦湖這一帶水域中的特產水鮮,刺細而密,肉少而嫩,學名叫長頜鱭,俗稱長江刀魚、毛花魚、野毛魚、梅鱭等,動物學窮講究,有界門綱目科屬種之分,為鯷科鱭屬洄遊性魚類,平時生活在海裏,每年2~3月份長頜鱭由海入江,並溯江而上進行生殖洄遊。產卵群體沿長江進入湖泊、支流或就在長江幹流進行產卵活動。毛魚形狀扁薄而長,頭窄尾細,像個拉長了的瓜子長臉,,酷似白茅草的葉子,當地人就叫它‘茅草葉’,倒也形象。發春水時,用個網兜隨便在水裏抄一把,就成一碗下飯菜。花兩個銅板,就買來一大盆。吃不了的,就倒在桌子下麵喂狗。過日子仔細的,便抄上一大把粗鹽,拌一拌,照上幾個太陽,秋冬時節,便是能對付一頓飯的鹹菜。

大先生抿了一大口,“就這茅草葉,有個故事,聽說過嗎?”他這是沒話找話,不喜歡喝悶酒。五爺沒搭腔,倒是給大先生滿上了酒。大先生伸出右手,卷出半個圓圈,在酒杯邊輕輕一擱,做出恭歉狀。當地風俗,當別人給你斟酒時,你得伸出右手,放在酒杯一側,以示恭敬禮節。

“當年魯班爺,還沒出道前,就在焦湖邊,哦,是在這長江邊給人家造船。做木器活,有些講究。桌椅板凳的, 直板條縫的,叫方木;做洗澡盆水桶馬桶的, 要隨方就圓,那是圓木。這蓋房上梁,炙木造船,得放倒大樹才成,就叫嘛,”大先生刻意頓了頓,看著默不作聲的五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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