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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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禮物

(2008-06-17 04:18:41) 下一個

這兩天白天最高氣溫才15度左右,一到了夜晚會很冷,朋友說昨晚居然燒起了壁爐。在冬天的時候,每當無風的天氣,家家燒起壁爐,夜色中會形成一層霧靄,每次我行走在這霧中,就仿佛回到了爺爺、奶奶的農村老家。

我小時候通常是在春節時候回爺爺奶奶家,天剛一擦黑兒,家家都會用玉米秸、柴草等生火做飯,整個村莊很快會沉浸在炊煙中。我們小孩子們,一門心思隻顧屋裏屋外瘋玩兒傻跑,誰也不會留意這個情景。上了大學後的那個寒假,我和爸爸一起回老家過年,大年三十上午到的家,從一進門,眼淚就止不住撲簌簌地流下來,我想控製住自己,可一想到爺爺不在了,心裏就一陣陣地疼。

提起爺爺,我會有千言萬語,可是首先在腦海裏冒出來的,竟是一個“饞”字。記得有一次回家過春節,有個親戚來拜年,在村裏供銷社買了一兜玻璃瓶裝罐頭,進屋往桌上一放,卻不知怎麽一個罐頭骨碌碌滾到桌邊,“啪”的一聲兒掉在地上摔碎了,湯湯水水灑了一地。爺爺看還有一小半沒有灑到地上,就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半個罐頭瓶,托在手上,用筷子夾著吃。奶奶不樂意了,她吃什麽都先想著小輩兒,看爺爺沒有讓我吃就說他太饞,爺爺說,“她在北京吃得上。”我坐在邊上說,“我不愛吃罐頭!”爺爺笑,吃得更歡了。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爺爺當時那快樂、心滿意足的樣子。所以當我再次走進老家,取出那麽多好吃的東西,而“饞嘴”的爺爺卻不在了,我手都有點哆嗦了。

每次回老家,爸爸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從進門開始那叫一個勤快,除了做飯沒有他不做的,掃院子、寫春聯對子。小時候我總是給不識字的爺爺奶奶畫畫兒代替書信,春節時見到我,奶奶會取出來讓我給她再講一遍,有一張就是我畫的懶爸爸的苦惱,因為他長期不熱愛勞動,手指頭全連在了一起,沒有辦法用筷子吃飯、用筆寫字,全是我瞎編的,但爺爺、奶奶最愛看了。

我陪奶奶坐在炕上,取出媽媽給她添置的新衣服、新鞋子。和以往一樣,奶奶再歡喜,也隻是穿一小會兒,然後不顧眾人反對,全部仔仔細細愛惜地疊好收起來,她舍不得,可是爺爺不一樣,以往爺爺看到新衣服,立刻就會穿上再出去溜達一圈,等回來時,褲腳已經沾上了雪地的泥點,每到這時,奶奶就會特別氣惱。爺爺有時很像小孩子,有一回爸爸給他錢,他第一次看到新版百元紙幣,就說要換一張,堂哥一邊直說,“拉倒吧,回頭再讓人一把給搶了去,一丟丟一百。”

姑姑曾對我說,爺爺的活法兒讓後人想著好受點,因為兒女孝敬他的心意,他都領受了。即使如此,我也不曾覺得輕鬆,我多麽希望再看到爺爺像孩子似的吃著點心,歡喜地穿上新衣服...

那一天從一進門,我就使勁兒跟奶奶說話,因為隻要一停下來,我的眼圈就酸酸的。到了傍晚,大家開始忙活豐盛的年夜飯,快開飯了,我卻再也忍不住了,披上大衣衝出門去,向著南山方向跑去。爺爺在南山,我邊跑邊說,“爺爺,爺爺,我回來了,我們帶來好多好吃的東西...”

“飛揚,你到哪兒去?”身後傳來親人們的喊聲,“快回來,奶奶等你吃飯呢!”南山畢竟還有些距離,我一邊答應著“就回來”,卻一邊又向前跑了一段,然後才收住腳步往家走。就在一轉身,我看到了炊煙環抱的整個村莊,家家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時不時有鞭炮響聲,狗叫聲也此起彼伏,料峭寒冬,厚厚的積雪趴在一個個冒著熱氣的房上,每一家人都圍坐在暖洋洋的熱炕上,那一桌一桌一定擺滿了豐盛的飯菜,菜香、酒香、柴草香,和著化不開的親情,在整個村子流淌,我的心一下子變得暖暖的,充滿親愛和歡喜,我堅信這是爺爺送給我的禮物,我回頭深情地看了一眼南山,從心底叫了一聲,“爺爺!”

走進家門,我脫下鞋子上炕,緊挨著奶奶身邊坐下,拋開“食不語,寢不言”等等禮儀,偏偏要嚷嚷吃這個、吃那個的,這是奶奶最開心的時刻,那一天我的嗓門兒特意大了一些,因為我想讓爺爺也聽見...

時間能把爺爺從世間帶走,但爺爺的禮物卻永遠珍藏在我心裏,就像記憶裏的炊煙,纏繞著愛與眷戀,千年揮之不去。

背景音樂:Bach: Goldberg Variations, BWV 988 – Aria,鋼琴:András Schi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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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飛揚的青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群思的評論:
謝謝您的鼓勵!:-)
群思 回複 悄悄話 不錯。真切,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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