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時報》：龍象角力南亞次大陸

《金融時報》：龍象角力南亞次大陸



作者：英國《金融時報》 詹姆斯•拉蒙特

在大廳的水晶吊燈下，尼泊爾的毛派正召開會議。加德滿都前王宮之一的這間大廳裏座無虛席。王宮外麵的馬路上到處都是汽車，人們急匆匆的趕來參加這次會議。

極左翼的政治局委員坐在一麵巨大紅旗之下。正中間是普斯帕•卡馬爾•達哈爾(Puspa Kamal Dahal)，他曾經當過教師，人們更熟悉他的化名：普拉昌達(Prachanda)，他正決心問鼎尼泊爾下任總理一職。

走廊的兩側懸掛著描述這個喜瑪拉雅前印度教王國昔日的畫像：獵虎探險；身穿紅色立領長衫、頭戴羽毛頭飾的王室家族；帶著看上去不舒服的維多利亞時代王冠的強悍的王後。

經曆了10年天翻地覆的變化（期間尼泊爾推翻了君主製）後，這個搖搖晃晃的共和國正進入一個步履蹣跚的和平進程，這一進程讓毛派武裝分子進入政治主流，同時伴隨著經濟增速不斷下滑以及對脆弱銀行體係的擔憂。

印度傳統上對尼泊爾影響深遠

同時改變的還有這個人口近3000萬的共和國與龐大且增長迅速的鄰國印度之間一度親密的關係。印度政府對這個被陸地包圍的山國的影響力曾經是深遠的。上世紀50年代，印度幫助尼泊爾引入民主，並曾支持毛派與獨裁君主製鬥爭。用尼泊爾政治分析人士的話來說，從在尼泊爾擁有的權力來看，印度駐加德滿都大使就像是尼泊爾的“第二位國王”。

這樣的時光不會再有了。如今，在尼泊爾年輕人中，印度已不再受歡迎，而普拉昌達領導的毛派政黨公開敵視印度政府。經濟不對稱正在擴大，印度的增速接近9%，而尼泊爾則徘徊在3%。

兩國甚至不通鐵路。修建越過喜瑪拉雅山脈的公路和電廠的不是印度人，而是中國的承包商。中國政府計劃在鄰近尼泊爾邊境的西藏日喀則興建一個大型內陸港，為南亞的貿易提供便利。匯款是尼泊爾經濟的支柱，因為尼泊爾人會到海灣地區、伊拉克、阿富汗和馬來西亞工作。

印度與尼泊爾的關係，展現了一個令印度決策者感到困惑和失望的難題：這個全球人口最多的民主國家經濟實力的日益增強，與該國將這種實力轉化為地緣政治影響力（特別是在南亞）的能力出現了脫節。

中國解決了很多長期存在的邊境糾紛

相比之下，過去10年，中國——亞洲另一個新興經濟大國——已做出巨大努力，改善與鄰國的關係。中國解決了很多長期存在的邊境糾紛，對基礎設施進行巨額投資，並提供貿易優惠。

然而，中國與某些鄰國的緊張局勢已升級，特別是一些國家認為，中國對待南海領土爭議的方式越來越武斷。

相對於更有活力的東亞市場，缺乏地區凝聚力將令南亞處於經濟劣勢。

這也給印度帶來了巨大安全風險，最重要的是來自中國的風險。未來幾十年，中印可能會圍繞地區主導地位展開角逐。退役將軍、受到尊敬的安全問題分析師阿肖克•梅赫塔(Ashok Mehta)表示，如果中國有一天控製了尼泊爾喜瑪拉雅山脈的高地，那麽它就不需要把核武器對準印度了。他把尼泊爾視為一個戰略關鍵地區，失去它將讓印度付出巨大代價。

與難以駕馭的鄰國長期不和，正困擾著印度政府。印度總理曼莫漢•辛格(Manmohan Singh)努力與擁有核武的巴基斯坦交好；在擺脫英國殖民統治後的63年裏，印度與巴基斯坦共打過3次戰爭。他支持對該地區的安全僵局采取開放態度。他還尋求與孟加拉總理謝赫•哈西娜(Sheikh Hasina)領導的新文職政府加強合作，並與斯裏蘭卡總統馬欣達•拉賈帕克薩(Mahinda Rajapaksa)進行對話。

他表示：“盡最大努力實現與印度鄰國關係正常化，是我們的責任。我一直相信，這對實現我國的發展潛力不可或缺。”

要做到這點，辛格需要帶頭努力，逆轉鄰國的不穩定和經濟疲弱，並重新修複英屬印度所屬區域喪失的統一，這一區域曾經從科倫坡延伸到喀布爾再到仰光。

巴基斯坦經濟曾多年領先印度

幾十年來，在這個以極度貧困聞名的地區，印度經濟一直處於落後地位，每年增長3%，政治不信任、薄弱的基礎設施和跨境繁瑣手續都限製了貿易的發展。在幾十年期間，自由化的巴基斯坦經濟表現超過其規模更大的南部鄰國。從1947年（英國結束殖民統治，印度和巴基斯坦獨立）至1990年，巴基斯坦的平均增長率為5.5%。過去20年，這一領先優勢慢慢消失，如今，兩國的差距變得更為明顯。

巴基斯坦前財長伯克(Shahid Javed Burki)表示：“過去，（巴基斯坦）增長顯著。如今，我們看到的是低迷。”

“巴基斯坦需要改變（競爭姿態），與印度在多個領域合作。巴基斯坦必須意識到，印度是南亞的龍頭經濟體。”

伯克敦促印度政府將目光投向鄰國尋求貿易合作，而不是尋求與東盟(ASEAN)成員國和歐洲建立“遠距離的關係”。

今天，印度強勁的經濟正把鄰國甩在後麵，而不是拉動它們一起增長。預計，印度經濟今年將增長8.5%，這一增長率是尼泊爾和緬甸的兩倍；巴基斯坦的增長率不超過4%；隻有剛擺脫軍事統治的孟加拉國和正從長期內戰中複元的斯裏蘭卡仍緊跟印度的腳步，這兩國的增長率將達到6%。

在這些鄰國中，人們認為孟加拉國與印度改善關係的前景最為樂觀。在那裏，人們對孟加拉的認同感非常強烈；與巴基斯坦相比，孟加拉國穆斯林的宗教原教旨主義傾向相對較弱；哈西娜女士則被認為是印度的一個盟友。

印度充分利用了其與阿富汗的曆史紐帶

不丹與印度關係的前景也令人樂觀，這個幅員很小、民風淳樸的山地君主國，喜歡用幸福感而不是國內生產總值(GDP)來衡量本國的發展；另外還有阿富汗，新德裏充分利用了自己與喀布爾的曆史紐帶，還撥出10億美元援助預算來支持阿富汗的重建努力。

與此形成反差的是，人們認為巴基斯坦、斯裏蘭卡和軍政府統治的緬甸在更大程度上受到中國的左右。中國在南亞的影響力令印度備感擔憂。

印度最需改善的，是與巴基斯坦及該國1.8億國民的關係，但這方麵的進展極為有限。這兩個鄰國之間的雙邊貿易額少得可憐。十年前，雙邊貿易額為2.51億美元，現在則接近20億美元。但如果印巴兩國能夠加強在能源、信息技術和農業方麵的合作，雙邊貿易額可能會比現在高得多。

相比之下，印中兩國的雙邊貿易額今年有望達到600億美元。但在雙邊貿易額快速增長的同時，兩國間也出現了保護主義對立。

印度外交秘書尼魯帕瑪•拉奧(Nirupama Rao)表示：“我們的鄰國不應負麵看待印度的崛起。我們高速增長的經濟和巨大的市場應被視為一個增長機遇：一個投資、技術和企業家資源的可靠來源，同時也是我們鄰國出口商品的一個迅速擴張的市場。”

但她表示，南亞地區的經濟一體化已因各方的政治敵意而陷入“困境”。區域內相互出口僅占該地區總出口的5%，區域內電信流量也不高——盡管印度是全球增長最快的移動市場之一，而Bharti Airtel等公司又正在孟加拉國和斯裏蘭卡進行投資。

加強印度外交部的壓力

與鄰國修複關係的緊迫性，正在印度國內形成壓力，要求提高外交部的地位並提升該部的外交技巧。在國際社會和印度本國外交界看來，印度外交部過於薄弱，與該國的規模和雄心不相稱。

拉奧的抱怨既針對北部鄰國巴基斯坦，也針對南部鄰國斯裏蘭卡。斯裏蘭卡比印度小得多，該國政府不信任新德裏。而印度南部泰米爾納德邦的政客也一直對斯裏蘭卡泰米爾少數民族爭取更大自治權的鬥爭持同情態度，從而阻止新德裏與科倫坡建立更融洽的關係。

斯裏蘭卡與中國關係日趨緊密，這在印度國內引發了越來越大的猜疑。去年，中國向斯裏蘭卡提供了12億美元資金，成為該國最大的外資來源國。它還向斯裏蘭卡提供軍事援助，並幫助該國建設大型基礎設施項目，包括機場、公路和位於該國南部漢班托特的一個海港。

新德裏智囊機構——政策研究中心(Centre for Policy Research)的布拉馬•切拉尼(Brahma Chellaney)教授表示：“中國戰略性進入斯裏蘭卡的能力損害了印度的利益。”

在尼泊爾，印度的影響力正在減弱，但這未必是中國影響力增強所致。尼泊爾央行行長尤瓦•拉傑•卡蒂瓦達(Yuva Raj Khatiwada)抱怨不對稱局麵越來越嚴重，盡管在事實上，尼泊爾60%的對外貿易額來自對印貿易。

卡蒂瓦達表示，這種不均衡使得尼泊爾難以在新德裏上調利率之時，管理盯住印度盧比的本幣。盡管尼泊爾以往曾推行經濟自由化，但在某些方麵存在結構性劣勢：科技、交通網絡、工會好鬥性和電力短缺。

尼泊爾亂局可能殃及印度

反過來，印度則擔心，尼泊爾政治亂局和糟糕的經濟表現，會危及毗鄰該國的比哈爾邦的經濟複蘇。比哈爾邦是印度最貧窮的邦之一。該邦首席部長尼蒂什•庫馬爾(Nitish Kumar)改寫了該邦糟糕的增長紀錄，讓這塊被許多人遺忘的印度國土實現了11%增長。

在政治方麵，另一件讓新德裏政策製定者發愁的事情是，毛派勢力正在尼泊爾和印度境內同時崛起，印度內政部認為這兩者之間存在聯係。

印中兩國均對尼泊爾的亂局感到不安。這兩個全球增長最快的大型經濟體，均不希望在本國邊境上出現由毛派引發的不穩定和貧窮。盡管尼泊爾人的反印情緒正在升溫，但他們還遠遠談不上親中。

加德滿都人頭濟濟的毛派會議大廳，提醒人們注意印度麵前的挑戰的緊迫性。如果印度不能加強區域聯係，它就注定會看到，自己的經濟擴張被冷漠而充滿敵意的鄰國所遏製。中國在亞洲的經濟崛起也會因新德裏影響力的萎縮而加快。如果情況正好相反，即印度拉動鄰國一起走向日益繁榮，那麽它將朝著自己的目標邁進一大步——即經濟增長率達到10%，趕上中國。

譯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