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故鄉的秋天，我的媽媽

故鄉的秋天：我的媽媽

媽媽八十多歲了，耳朵背了，走路慢了，愛忘事了。

媽媽耳朵背了，正常的說話聲她一般都聽不見，但是如果她說話，別人的回應，她會聽懂；或者有時候，她也知道別人在說什麽。在家時，我和母親說話，會湊到她的耳邊和她說。

媽媽耳朵背，說話也就少了，但是有一天散步時，她主動開始說話：“到那下麵去看看。”那下麵是地下車庫。她說：“有一天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到了那裏怎麽也出不來，你爸爸來找我，我喊他他也聽不見，他就走了。”“後來呢？”“不記得了。”

媽媽走路慢了，當我拉著她的手散步時，她說：“媽媽越來越走不動了。”我說：“媽媽，你身體很好。你每天要下來走走，越不走越走不動。”她很乖，一直跟著我走。

媽媽走路時一定拉著我的手，上台階時我能感覺她手上使著力氣，靠著我手的支撐上台階。可她上去後，手馬上有一個向上提的動作，她是在拉我。

媽媽容易忘事了。洗碗時，她來幫忙擦碗，拿起一塊抹布就擦，不管抹布是幹什麽的。所以，看到母親來幫忙，我就把擦碗布給她；她擦完後，起先會把碗啊盤子啊筷子啊放到冰箱裏、微波爐裏、雜物櫃裏等，所以我看她擦完，就及時告訴她該放在哪裏。她有時拿著擦幹的筷子看著我，我就示意她放筷子的地方，她如釋重負地把筷子放進去。

人說人老了就像孩子一樣，這次回國，感覺媽媽有時真是像孩子一樣了。

媽媽很勤快，早上起來，總要把蓋過的被子晾到陽台上，太陽曬過後再收到櫃子裏。她的被子一直沒有換，背麵都很舊了，給她換新的，她不肯，隻好把舊被子拆洗了再縫好給她蓋。

媽媽喜歡幹淨，每天都要擦洗身體，可是她自己越來越力不從心了。回去後我對媽媽說我給你洗澡吧，她說好。我把浴室的噴頭先打開，調好水溫；又在噴頭下放上一個大約六七十公分高的方形塑料凳，讓她坐下，這樣她不會站著累，而且水一直衝著她也不會感覺涼。

先洗頭，然後洗身子。媽媽坐著，閉著眼睛，一直手緊緊抓著牆上的固定把手。換方向時，扶她起來，她的手到處摸，要抓把手。我引著她的手讓她抓住把手。

洗完後，讓她坐在另外一張幹的椅子上，給她擦幹。穿衣服時，感覺她自信多了，慢慢自己穿。

媽媽頭發長了，她的頭發有些自來卷，長了以後不好打理。我說媽媽我們去理發吧。她說好。理發店離家不遠，兩百多米，店主是姐妹，顧客不多，椅子上坐著兩個人。一個理完後該我們了，媽媽讓我先理，我讓她先理。理完後去洗頭，我牽著媽媽的手扶她躺下；理發師要她再往上一點，我對著她的耳朵說：“媽媽，再往上挪一挪。”她很聽話，想往上挪，可是使不上力氣。我抱著她的我身子往上挪。理發師問：“多大了？”“八十多了。”

洗完頭，吹幹。我也理完發。牽著媽媽的手回家。

媽媽胃口很好，比我吃得多。有一天我頓了骨頭湯，湯裏放了蘿卜，媽媽很喜歡喝，吃完飯後我洗碗，看到媽媽還看湯，我想她該是還想喝，我說媽媽你想喝就喝吧，她說我喝不了，我說那你和我爸爸分著喝。媽媽把湯盆拉到她跟前喝起來。

過了幾分鍾，在廚房洗碗的我一回頭不見媽媽，以為她不喝了，就把湯端給了爸爸。這時媽媽從衛生間出來了，問我的湯呢？給我倒了嗎？我說我爸爸喝呢。我爸爸聽到了說你過來吧我不喝。媽媽走過去，一口氣把湯喝完，把盆遞給了我。

媽媽有時候是像孩子了，可是她有時候還是那個慈愛的媽媽。

剛回去時倒時差，下午睡得昏天黑地，感覺媽媽進來，坐在床邊，撫摸著我的手臂說：“這孩子怎麽還不起？”我閉著眼睛，任媽媽的手撫摸我，想起了我的小時候。

人長大了，事情也複雜了。有一天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就像有人用尖尖的手指戳你心頭最柔軟的部位，讓你疼。我禮貌地起身離開，獨自坐在陽台上眺望遠方的天際。媽媽事後慢慢走過來對我說這是怎麽了，不敢這樣，你多大了？有什麽事不可以好好說的？

媽媽，你是對的，我是大人了，我要麵對所有的事情，好的、和壞的。媽媽，不用擔心我，我，會好的。

前幾天看到家裏的視頻，看到媽媽睡覺、走路、吃飯，幹幹淨淨的，精精神神的，我很開心。

故鄉已是深秋，綠色的葉子變紅了變黃了，落到地上就像是美麗的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