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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姥很老,她有著一對現代社會實屬罕見的小腳,俗稱三寸金蓮。我的姥姥總也不見老,自打我記事開始,她就是這個樣子,灰白的頭發挽成一個鬏箍在後腦勺上,穿一件黑色的大襟衣服,黑色的褲子,褲腳總是用很長的布帶子一圈一圈纏在腳脖子上,腳上是一雙黑色的自己做的鞋子。
我的姥姥有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和一雙大大的手。她用她那雙大大的眼睛仰視姥爺和看護他們的孩子,用她那雙大大的手洗衣,做飯,喂豬,用她那對小腳在離地麵四米高的院牆上健步如飛,從這一個房頂到另一個房頂去晾麥子。
姥姥的家在北方平原上一個叫白村的村子裏 , 姥姥家不在村邊上,但是離村子老遠就可以看到,據說這個由大號青磚圍成的院子建造於上世紀四十年代,這是一個長方型的四合院。大門是黑漆的,門兩旁有兩個石座,門扇上有大大的發黑的銅環,門下是近一尺高的門檻。進門之後先是過道,過道的兩邊各是一個廚房,一大一小,兩個廚房之間的屋頂是連著的,這樣,夏天裏,這個過道是個納涼的好地方。出了過道,一溜青磚鋪就的路直通正房,路的右邊,又有一個廚房,還有豬圈,羊圈等。路的左邊舅舅種了很多蔬菜。在正房的前麵,也是用青磚鋪就的地界兒,大約有兩米多寬,然後是高出地麵一磚的台階,就可以進入正房了。
姥姥家的家具,是棗紅色的,閃閃發亮,有八仙桌,有靠背椅,有條凳,方凳,立櫃,箱子,還有差不多有我高的青花瓷瓶。炕上靠牆的一側是一排臥式的小櫃 , 也是棗紅色的。聽母親說,姥姥家原來還有一套家具,是紅木的,是姥姥的最愛,可是在一次什麽運動中,被一個親戚從姥姥的家中搬走,搬進了他自己的家裏。姥姥沒有說過什麽,她總會把天大的不幸放在心裏,挺一挺腰,又去照料姥爺和孩子。我的姥爺在六十多歲時就去世了 , 姥爺去世後,舅舅們已長大了,忙地裏的事情,姥姥還是在家裏操勞。
有一年,我回姥姥家過年,那時姥爺已過世好幾年,兩個舅舅也成家了。起先,我不願意回老家去過年,城裏過年多熱鬧啊,和同學們瘋了一樣地去玩。可是母親執意讓我回去,我也就隻好回去了。我和姥姥回到村裏,院子裏的正房裏依次住著姥姥,大舅和二舅。舅舅們殺了一頭豬 , 年三十時,給姥姥和我端過來一大海碗的肉,還有涼拌菜,我和姥姥坐在炕沿上,過了一個年。
那時,每年的暑假,我幾乎都要回姥姥家,每當遠遠看到姥姥家的院子,腳下就不由得加快腳步,一跨進姥姥家的大門檻就喊“姥姥,姥姥 …… ”姥姥就會從屋裏迎出來:“我娃,你回來了。”晚上,和姥姥躺在炕上,我把姥姥的手拿起來 , 顛來倒去 , 把她手背上的皮捏得老高 , 那豎起來的皮老半天都不下去。我還聽姥姥說戲裏的人和事,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一年暑假,我又回姥姥家,走近門前時,才發現大門緊鎖,我即去小姨家。小姨就嫁在本村,在村邊上。小姨正在院子裏忙著,她對我說姥姥家的鑰匙放在門洞裏,舅舅和舅媽肯定都下地去了,姥姥耳朵背,所以他們就把門鎖上了。
我又向姥姥家走去,在門洞裏摸到了鑰匙,打開門走進去。門洞裏好涼快,我穿過門洞向正房走。這時聽到一個聲音說:“那是我娃回來了?”聲音從廚房裏穿出來,廚房的門上掛著一個竹簾子。我挑開竹簾,看到了坐在屋子中間的姥姥,她在洗腳。我問她 : “姥姥 , 你為什麽現在洗腳啊 ?” 她說 : “年歲大了,撥裏倒拉的,晚上人們都洗時,我太慢了,我現在洗了,晚上就不用洗了。 ”
有一年鬧地震 , 我和弟弟們正好在姥姥家 , 晚上和姥姥坐在炕上說話,這時聽到舅舅的腳步聲“咚、 咚、咚 ” 地走進遠子,在院中間對著正房大聲說:“人家說今天晚上地震呢,我蓋個防震棚吧。 ” 我和弟弟們跑到院子裏,興奮地看舅舅挖土,埋柱子,搭棚子。棚子蓋好後 , 舅舅又在裏麵鋪上麥秸 , 鋪上塑料布 , 鋪上被子。我和姥姥和弟弟都坐進了棚子裏。“姥姥,講故事吧。 ” 我央求道。姥姥說 : “姥姥沒有故事,講戲呢,你又不待見聽。 ” “講鬼故事。 ” “聽說過你大姥姥的事沒有 ?” “沒有,我大姥姥怎麽了 ?”
大姥姥是我姥爺的哥哥的妻子,才去世不久,人們說她是讓媳婦氣死的。大姥姥長得很象我姥姥,隻是個頭高一些,腰板直一些,說話嗓門大一些。她死後 , 人們就說他們家鬧鬼,門無端地就自己打開,還聽到莫名的聲音 …… 。大姥姥的一個女兒也嫁在本村 , 我也叫姨姨 , 她有一天午睡時看到我大姥姥走進她的房間 , 站在床頭對她講 :“ 你爹一個人睡在冰吧涼的炕上,身上什麽也沒蓋,你們也不管。 ” 姨姨驚醒後就去了大姥姥家,果然大姥爺睡在那裏,身上什麽也沒蓋,姨姨拉了一條被子,蓋在了大姥爺的身上。
長大以後,到了坐火車才能到的很遠的地方工作,風風雨雨,坎坎坷坷,可心裏總有一個那樣安靜的角落,那就是坐落在華北農村的姥姥家的院子。隻要一有時間,我就會帶著兒子去看我的姥姥。
長得更大以後,坐飛機來到美國,就難以回去看姥姥了。姥姥見了母親總要問我的下落,然後念叨 : “ 叫她回來吧,哪裏也沒有家好。 ” 可是我依舊在海外,一年一年,花開花落,多少年匆匆走過 , 夢中一遍一遍閃回的還是姥姥家的院落。 有不止一次,我夢到我回去了,姥姥還是那樣的瘦小,我把她緊緊抱住,不停地叫“姥姥 , 姥姥 ” 。
有一個周末,我給父母打電話,母親說 : “我告訴你件事 , 你可不要急。 ” “什麽事 ?” 我說話的聲音沒變,但心已經緊縮了一下。“你姥姥不在了。 ” “什麽 ……” 不知不覺中我眼淚已經流了一臉,電話那頭母親還在說些什麽,我已經聽得不很清楚了。後來,我的哭聲越來越大,母親終於聽到了,她也哭了。父親急了,此時聽到他在電話裏說 : “告你不要告她,不要告她,你要說。看,現在好了。 ” 這是在對我母親說的。然後,父親又說 :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哭,你媽也哭,她剛剛好一點。今天不要說了,以後再說吧 , 啊? 聽見沒有? ”
電話掛斷了。
我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想我的姥姥。
我的姥姥十七歲時嫁給我的姥爺,從那以後她的名字就沒有人再叫過,可我知道,她姓李,叫變妮。
我的姥姥一共生過九個孩子,可是隻活了七個,他們是我的姨姨舅舅和母親。
我的姥姥很愛幹淨,炕上的被罩總是洗得幹幹淨淨,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單鋪得平平展展,一身素色的衣服總是清清爽爽。
我的姥姥做的飯很香,我總是吃得飽飽的。可姥姥總是要問 : “我娃,你吃飽了沒有 ?” “我吃飽了呀,姥姥。 ”
我的姥姥年紀大了以後,常鬧腿疼。我來美國後,見到有些行走不方便的人推著一個帶軲轤的架子,走起來很穩當,就想著回去時,一定給姥姥帶一個。可是,長壽的姥姥並沒有等到那一天。
過了一天,我又打電話回去。這回我不哭了,詳細詢問了姥姥過世的事情。
母親說,姥姥身體一直挺好的,除了耳朵有點背和腿痛走路不方便以外沒什麽毛病。
母親說,舅舅和舅媽那些日子一直在忙秋收,那一天,剛剛把地裏的東西都收回到院子裏,晚上在飯桌上舅舅和舅媽說忙了一年,現在可以歇一歇了。吃過飯後,姥姥對舅舅說:“看會兒電視吧。”而平日姥姥是不看電視的,因為她的耳朵不好。舅舅打開了電視。姥姥看了幾分鍾電視後,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去睡了。也就過了一小會兒,電視機突然沒有了聲音,圖像也沒有了,整個屏幕是一片的黑。也就在這時,舅舅聽到姥姥房間傳出來異樣的聲響,他趕緊跑進去,見本來已躺下的姥姥正在拚命掙紮著想坐起來,可是她的身子好像不聽使喚,一隻手使勁扒撓著牆櫃,舅舅見狀想扶她起來,她連連擺著可以動的那一隻手,還說:“不要你扶,不要你扶,我自己起 …… ”
姥姥沒有再起來,她在炕上也就躺了兩天。她給她自己準備好了一切,衣服褲子鞋子襪子,還有要含在嘴裏的銅錢。
姥姥走了,村裏最老的人走了,村裏人說這是喜喪,所以母親跟我說不要哭。
姥姥被埋在了姥爺的旁邊。出殯的那天,刮著大風。舅舅們,姨姨們,還有親戚們,給姥姥準備了好多好多的日用品,人間有什麽,離去的姥姥就有什麽,當然,都是用紙做的。在燒這些東西時,風刮得正猛,人們起初擔心火會被刮到附近的草垛,可是,當該燒的東西燒完後,火就熄了。
姥姥走後不久,舅舅和舅媽搬到了姥姥的房間去住,舅媽總是會有睡魘。
一天小姨做夢,夢到姥姥來見她,說:“我回屋去了,他們已經住到我的房子裏了。”小姨說:“你已經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那還能不讓我回來看看,回來了連個歇一歇的地方都沒有。”小姨換個話題問:“尋見我爹了沒有?”“尋見了。”“尋見了,就跟我爹好好過吧,不要再回來了。”
舅媽以後再也沒有睡魘了。
生在一九零幾年的姥姥就這樣永遠地走了。她好像結束了一段曆史。她的身後,留下了工人農民,廠長縣長,碩士博士,軍人商人,老師學生 , 在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上,在這個忙忙碌碌的世代裏,忙活。
(備注:我和河聚一起吃午餐,聊天中談到說我有三個筆名,河聚說她回家後好好研究然後找出來。看來,她還得去找)。
沒關係,他認識你,他還是你的fans 之一呢,讓他找你要去。先謝了啊!
I think you know my brother "大宇",go to ask him.
Do not worry, just tell me alone.
對不起,我沒看過《鐵道員》, 好像是90年代末期拍的,據說劇情與高倉健的個人經曆相仿,他演得很投入。自然給影片錦上添花!dailin, 你有這個片子嗎?
二宇,不知你看過“鐵道員”嗎?喜歡嗎?我很喜歡。
當然記得,還有耕作教從小就渴望父愛的民子的兒子武誌騎馬的場麵也很溫馨!相信很多人和我們一樣被這部純樸,自然,喚醒人性的鄉村電影所感動!
估計這位誤用筆會名義的人隻是一時疏忽大意,相信以後不會再錯。另外開玩笑還是要有個度。謝謝大家,請玩好。
謝謝分享。
這今天上午的跟帖中有一個以“亞特蘭大筆會”的筆名發表的貼子,內容是橫路敬二寫給真由美的。我把它刪了,原因是在那個我認為內容有些低俗的帖子中提到了“我姥姥”,請發這個帖子的筆會成員不要介意。
我寫我的姥姥是為了紀念這樣一位跨世紀的老人,正如有朋友提到那樣,姥姥見證了我們國家的發展,社會的進步。感謝這些留言的朋友們。
還有朋友在這裏就共同有興趣的話題展開討論,那幽默的話語,冼練的文風,機智的思維,多少次讓我捧腹大笑,真的是have fun。謝謝你們。
提個建議:我們筆會的成員在發表評論時是否用自己的筆名,而不要用“亞特蘭大筆會”呢?請大家討論。
《遠山的呼喚》是我迄今為止重複看過次數最多的影片。電影中最後的一幕:民子追上了押解田島的火車坐到耕作的旁邊,他們的朋友虻田坐在對麵。隻聽得虻田對她說:“啊,太太,很久不見了,聽說你不養牛啦,到中標津城裏工作去啦。你和你兒子娘兒倆要在那裏住上幾年等你丈夫回來,這話是真的嗎?”民子使勁點了點頭。向田島耕作表明了她等待判刑四年丈夫歸來的決意。虻田向耕作瞟了一眼,真的太好啦!此時在影片中這個經曆坎坷,內心痛苦而堅毅的男人田島耕作在無言的悲情中流下眼淚來。
影片中的最後這組鏡頭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既已重逢,我們何不再續前情,推出《追捕-2》,也好再給高倉健和中野良子一次機會。
歡迎梁山博,是來找祝英台的嗎?
看這趨勢,羅密歐也快來了。
是真由美,非真優美。是劇中角色名,非演員名。演員中野良子不是很美,也決非很醜。其塑造的真由美很具魅力,深得中國觀眾的喜愛。
我的助理告訴我,你們的寫作協會在談論《追捕》,在談論我,我很高興。
二十多年來,無數中國觀眾喜愛‘真由美’這個人物,我自己也一直沉浸在這個人物的世界之中,我無比感謝中國觀眾對我的厚愛,正是這種厚愛,給了我一種巨大的力量,使我不斷地在人生的道路上去努力奮鬥。
是的,我一直在從事中日文化交流,我已經三十多次到中國訪問。
我與高倉健先生除了合作《追捕》之外,還共同主演過著名推理片《野性的證明》。與高倉健先生的兩次合作是我藝術道路上最珍貴的經曆。高倉健先生對角色理解很深刻,表演充滿激情,我們表演對手戲時,他駕輕就熟,去年我看了他主演的《鐵道員》,覺得以前他的表演剛硬一些,而這部影片蘊含著深刻的內涵,可以說他把這部影片與他自己的人生經曆重疊在了一起。
真由美是我最喜歡的角色,我經常想這個角色以後的命運會怎樣,她與杜丘還會不會產生新的故事,我長期以來有一個心願,就是拍一部《追捕》續集,如果中國導演有興趣,我會很願意來參加演出。
《追捕》在中國產生了巨大轟動,我覺得,最主要的原因是《追捕》中的人性的力量震撼了剛剛走出“十年動亂”的中國人的心。《追捕》中,男人是真正的男人,女人是真正的女人,敢愛敢恨、不屈不撓。
對於自己的未來,我充滿自信和堅強。我有信心與中國年輕一代溝通,樂於與他們進行更多的接觸,雖然近年來我拍的電影不多,但我希望今後仍繼續完成‘真由美’這個角色,更希望在中國完成這個角色。
我感謝著名詩人白樺在《故鄉——給中野良子》的詩中所寫:
你無論走到哪兒,
有多麽遠,
它都緊緊地牽著你的心,
一首熱情的悲歌,
將和你同生共死……
我今天小睡時,我的姥姥來看我了。她問我:“我娃,咱這地方咋這熱鬧呢?這些人都是誰呢?”
我說:“他們是日本人,你不認識,你隻知道張生崔鶯鶯穆桂英楊宗保什麽的。”
“別笑姥姥,姥姥不認得字。那日本人來這兒幹啥呢?”
“喜歡你唄,人家說你締造了一個微縮的社會,一個成就的世界!姥姥,還有一個沒來呢?”
“誰呀?”
“中野涼子。”
“中...子?,她是誰呢(ni)?”
“哎,姥姥,你怎麽會說唐山話?”
“我見到趙麗蓉了。這邊的人也很戴見(喜歡)她喲。”
親愛的,這些年你到哪裏去了?我一直在找你,找得我好苦啊!快說說你的近況!
我的姥姥可真偉大呀,“姥姥締造了一個微縮的社會,一個成就的世界!”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會笑的呀。
熱烈慶祝真由美和高倉健在此久別重逢!
“講戲”,“講鬼故事”,殺豬,坐在炕沿上過年,大姥姥的托夢......,栩栩如生地展現了家鄉的特別風貌,親切動人。
結尾之“忙活”一語雙關,乃點睛之筆。粗看僅為忙碌,細想則涵眾多後裔在各自的天地裏忙著生活、工作、貢獻。姥姥締造了一個微縮的社會,一個成就的世界!
你說你沒有時間,可是你已經做了那麽多的事情,全職工作,三個兒子,家庭,三四十萬字的小說......每當我想起你來,就感到很慚愧,真的。
希望能看到你寫的小說,和關於你奶奶的文章。
但感到欣慰的是,我們有機會在這裏表達對故國已故親人的哀思。
有幸有這樣一個暢所欲言的園地。
奶奶, 我真的好想你!
再次謝謝你, 林黛,讓我在此寄托了對奶奶的哀思.
很喜歡“小處著筆,大處著眼,有氣勢.姥姥永在!”這句話本身就很有氣勢,真不愧是“亞特蘭大筆會”啊,真大氣。
祝願你的奶奶身體好。
我也想念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