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存檔:饞門小史
(2005-02-26 13:3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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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都說我很饞,成天說的都是吃,沒事就找新飯館嚐鮮,還經常廣招親朋試吃本人發明的新菜式。我跟他們說:“那是你們少見多怪,我這號的在俺家隻是個小巫。”老公一旁聽了抗議,說咱家數他不挑嘴,酸辣鹹甜進了嘴都是香,怎麽都跟饞字不沾邊。一口大氣喘過來我跟他說,千萬不要表錯情,我說的俺家是俺娘家- ---饞在俺家是有曆史的。
俺家頭號饞蟲是老爸。老爸這輩子挨過餓受過罪,可看他吃東西就知道,老爺子也沒少享福。我小時候,家裏跟全中國大多數城鎮平民一樣,吃得飽就顧不上吃好,於是我毫無選擇地愛上了大肥肉,曾經有過吃光幼兒園全班晚餐的所有肥肉的紀錄。在沒有肥肉的日子裏,我隻得偷食冷豬油。這些事跡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成為爸媽佐餐的笑料。某次老爸笑完後問我:想吃比肥肉還香的東西嗎?我狐疑的點點頭,以我貧乏的想象力和可憐的“吃齡”,不太敢相信世上真有如此好滋味。我五歲那年的一個星期天,老爸一如既往的出門買菜,回來時他拎著一隻鹵鴨子。當老爸經過那條狹窄的巷道往家走時,我相信全院的人都跟我一樣在很響的咽著口水。全家人跟著老爸進了那間自己搭的土廚房,看老爸揮刀剁鴨子,裝盤,上桌,上演了一整出幸福時光。此後每兩個月,全家就會幸福一次,老爸比我們多一份幸福---吃兩口鴨肉抿口白酒,看我眼巴巴望著他的饞樣,老爸會拿筷子沾點酒,讓我嚐嚐味道。五歲的我還沒準備愛上那種辣喉嚨的古怪液體,但舔一筷子就能跟老爸同樂,這種機會我從不拒絕。
在哪個節衣縮食的年代,要說服自己解哈饞是需要勇氣的,當然,更需要借口,老爸在這方麵是天才。那時還是小學生的姐姐,已經是俺家的全職夥頭軍,她每天勤勤懇懇的在廚房裏操作,我們也毫無怨言的吃著那些有鹽沒味的菜肴,喝著涮鍋水一樣的湯。終於有一天中午,老爸拍了哈飯桌說:大過節的,怎麽還是這些?媽跟我們兩姊妹(那時俺妹大約也就是個細胞) 的六隻眼珠子盯牢了爸,齊聲問道:什麽節?老爸說:端陽節。媽說:現在沒人過端午了,你要咋樣?當時還是文盲的我,看爹媽竟然能對一個節日作兩種表述,很是景仰了一陣,再問端午是個啥節卻沒人理我了。後來我明白了,當時老媽定然是在感歎時光飛逝,刹那芳華----媽從小不知道自己的陽曆生日,陰曆沒人理會,每年過完端午,她才知道生日又悄悄過去了。至於老爸,不用猜,自然是動打牙祭的腦筋去了。當晚下班,老爸溜進了廚房,變魔術般端出碗血乎滋拉的東西,把我叫到跟前:海椒,你說,洗還是不洗?我把黑眼仁徹底收進上眼皮裏,腦門上挨了爸一巴掌,跟著,爸就在油鍋裏炮製起那些帶血的肉片來。當這盤形狀可疑的東西端上飯桌時,我們都顧不上搞明白這到底是啥肉,就往嘴裏填,老爸捂住盤子,說:“記住了,這是黃鱔。以後吃東西得記住名字,不然吃也是白吃。”老爸的話我沒敢忘,這輩子在吃上都勤學好問來著。此後我一次次在飯桌上就著肥雞大鴨子,學習領會了中國若幹傳統節日的精髓。如今在離家萬裏遠的自家屋裏,我對著女兒扮演著當年老爸的角色,陶醉在女兒天真的眼神裏,不用為明天的下鍋米操心。跟老爸比,我享受了更完整的幸福。
那盤大蒜燒黃鱔勾出了全院男女肚裏的饞蟲,第二天,鄰居老邊提了一滿桶滑不留手的活鱔回來,全院小孩人手一根,抓定鱔身,把鱔頭在桶沿上奮力一敲,鱔就昏了過去,任人宰割。老姐在全院孩子活剮鱔魚的競賽中脫穎而出,從此老爸想吃鱔,隻要兜裏鈔票夠數,劊子手和大廚都是現成的。
從那以後,我家新一代饞嘴天後誕生了,這就是老姐。當老姐念著老爸傳授的“油多不壞菜”五字真訣,揮舞鍋鏟衝進廚房時,老媽就打開抽屜數油票---天曉得吃得到月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