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蘭欣與烏茶 22

蘭欣的車差點就和前麵的一部車相撞。好在就在危險的那一瞬間，蘭欣的腦子反應過來。隻聽見一聲“吱—“地刺耳金屬摩擦聲，蘭欣和亞迪同時傾身向前。是蘭欣及時地再次踩下了刹車。他們離前方的車隻有一指之隔。

 

蘭欣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她的臉色蒼白。好一會兒才隨著前車慢慢啟動，繼續向前開行。蘭欣兩手按在方向盤上，心有餘悸地前後左右來回看了好幾分鍾。在確定自己避過了一場交通事故之後，她之前急促跳動的心髒才稍微平穩下來。

 

這時，她才回過神來回應亞迪的問話。“亞迪，媽媽早就和你說過，你爸爸他回中國了。他不回來澳洲了。”蘭欣瞥了一眼身邊的兒子，聲調盡量緩和地說道。

 

剛才驚險的一幕，令亞迪也有些受驚。剛有些振作起來的神情又低落下去。他沉默著沒有回應母親。

 

蘭欣見兒子不回應，便強調地重複說道：“你爸爸他不會回來了。我早就告訴過你的。不是我不讓他回來，而是他不要我們，不要你和茜茜了！“

 

“可是，你之前說讓爸爸來帶我回中國的。如果你可以讓他來帶我？為什麽你不能讓他回來家裏呢？“亞迪不解地反問道。

 

蘭欣聽了這話，有些哭笑不得。之前她因為聽說亞迪吸毒，感到壓力太大，才聯絡了前夫文斌，讓他帶亞迪去中國。但亞迪自己不願意隨父親回去中國。現在他卻以這一點來反駁自己所說的話，這讓蘭欣一下子有口難言。她隻好無奈地回答道：“我是要求過你爸爸來把你帶回中國。因為以前我們分手的時候，他就要求帶你回中國的。我當時沒有同意。沒錯，你爸爸要你，不要我和茜茜。你要是願意，你就和他回中國吧。“蘭欣說到後麵時，聲音都顫抖起來。她強做鎮定地兩眼看著車的前方，雙手緊握著方向盤。

 

聽了這話，亞迪也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簡短地回答道：“我不想回中國。“

 

蘭欣心裏泛起一絲欣慰。她想，兒子還是更願意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她正想對亞迪說幾句讚賞的說話。卻又聽到亞迪說道：“我想讓爸爸回來澳洲，回到家裏來。我想他，我想爸爸。我想有爸爸！別的同學都有爸爸。“

 

蘭欣心裏那剛泛起的欣慰被打消了下去。她歎了口氣，忍著內心的苦楚，勉強安慰著兒子說道：“亞迪，媽媽明白你的願望。我也不想你爸爸離開。我比你更希望他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可是現實是殘酷的。你爸爸在中國另外成立了家庭，他不想回澳洲生活了。每個人都有想要的東西，可是不是我們想要什麽就有什麽。等你長大了，你就懂得了。“

 

“我不懂。你總是對我說，做錯了事要承認錯誤。要勇敢，要改正錯誤。如果他背叛了你，那你怎麽不對爸爸說呢？他不能承認錯誤嗎？他不能改正錯誤嗎？“亞迪倔強地追問道。

 

蘭欣不禁苦笑道：“你爸爸是大人了啊。我對他說這些沒有用啊。第一，我根本沒機會去和他說這些，第二就算我對他說他錯了，他也不會承認啊。既然他根本不承認自己有錯，他怎麽會去改正呢？“

 

“你是說你從來沒有告訴他，他做錯事了嗎？“亞迪困惑地看著母親，又問道：”那有人告訴他他錯了嗎？如果沒有人來告訴他，那他豈不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

 

“亞迪，你父親是個成年人了。他知道什麽是錯什麽是對。我不需要告訴他。他也不需要有人來告訴他。“蘭欣變得有些煩躁起來。

 

“你老是說我是大人了。可是你還老是來告訴我哪裏做錯了。其實我也不用你告訴啊。我自己知道哪裏錯了。可是你不是還是要告訴我嗎？“亞迪固執地繼續著同樣的話題。

 

蘭欣有些惱火，覺得兒子是在繞著圈子指責自己不應該教育他。她忍著氣，耐著性子說道：“我是你媽媽啊！我有責任教育你。你是在長大，可是畢竟還沒有成人。你在學校裏出事，學校還不是要找我去領你回家嗎？為什麽呢？因為我是你媽，你犯了錯誤，我也有責任。我不能看著你犯錯我什麽都不說不做。那樣的話我就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家長。因為我的責任就是要管你，要告訴你哪兒做錯了，要教你怎麽改正！“

 

亞迪顯然仍然停留在他自己的思維頻道裏。他聽了蘭欣的話後，並沒有像以往那樣表示反感，而是略顯迷惑地自語道：“那成年人做了錯事為什麽沒有人來告訴啊？原來成年人那麽自由啊，做了錯事可以不改，也不用認錯啊，也不用道歉啊，也沒有人管啊。難道隻有孩子才被要求保證不犯錯嗎？“

 

蘭欣聽到兒子的自語，很是擔憂。她越來越覺得亞迪的思想有問題。他對自己的錯誤缺乏認識，對成年人世界的認識也是很片麵的。但自己究竟該怎樣來教育和引導兒子，蘭欣也感到十分的棘手。亞迪的腦子過於活躍，像是天馬行空，讓蘭欣窮於應付。蘭欣又想起離家出走的文斌。覺得亞迪的行為問題，文斌需要負很大的責任。正因為文斌沒有好好承擔一個父親應有的教育兒子和愛護兒子的責任，亞迪才會這麽的失落和反叛。也正是因為作為父親，文斌給兒子樹立了一個隨意犯錯的榜樣，亞迪才會把犯錯當成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蘭欣越想越覺得惱火。她甚至產生了某種絕望。自己這麽辛苦地養育和教育兒子，到底有什麽意義？亞迪似乎覺得父親比母親要重要。他選擇留在澳洲，隻是不想回去中國。而不是因為愛她這個母親，選擇和她住在一起。若是文斌也在澳洲的話，亞迪肯定是選擇和父親一起生活的吧。想到這裏，蘭欣感到一陣淒涼和落寞。越發覺得自己的生活沒有意義。兒子養大了，自己除了辛苦和煩累，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蘭欣又想起了烏茶。以前，當蘭欣感到疲倦和憂鬱時，烏茶會給她安慰。每一天，烏茶會等待著她回家，它會在家門口迎接她。烏茶會朝她撒嬌，它會努力地討蘭欣歡心。有烏茶在，蘭欣不怕辛苦和孤獨，因為烏茶會給她溫暖和陪伴。可是現在，唯一能夠讓蘭欣感受到開心和幸福的烏茶丟了。這樣一來，蘭欣的開心和幸福也丟了嗎？本以為，她的人生從此有烏茶作伴。想不到，“明天和意外，你永遠不知道哪個先到。“蘭欣此時心裏一陣沉重。整個人像是陷進了冰窟窿，從頭涼到了腳。

 

亞迪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抑鬱。他很想安慰一下母親。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夠安慰母親。從前，亞迪是媽媽的好幫手。每當看見媽媽在忙，在煩惱或者是傷心時，亞迪就會懂事地把妹妹茜茜照顧好。他會給茜茜拿吃喝，會陪著茜茜玩，如果茜茜纏著媽媽而蘭欣又沒空時，亞迪會很及時地把茜茜帶走。總之，亞迪是個好哥哥。可是，亞迪並不懂得如何安慰母親。他嚐試過。那是當妹妹茜茜已經長大，不需要他照顧，而媽媽在遭遇負麵情緒打擊時。亞迪嚐試著對媽媽講述他在上課時遇到的一件小事——他是想通過這種方法來轉移母親煩惱的情緒。可惜蘭欣完全不了解亞迪的用意，她反而衝著亞迪發火，說他不懂事。亞迪很受挫，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想讓母親不要煩惱，可是母親並不接受。亞迪從此不再嚐試。因為他覺得自己無法幫到母親。

 

其實亞迪一直努力著，想維持自己的好孩子形象。可是當他逐漸長大，逐漸成為一個年青男子的時候。他有些迷失了方向。特別是進入到高中階段，當他和周圍的男同學來往時。他身邊的男孩子們時常會驕傲地引述自己的父親或者家中的男性長輩的言行，來當作自己言行的榜樣。每當此時，亞迪就會自慚形愧，因為家中除了他自己，再沒有其他男性。亞迪常常渴望著，有一天，父親會突然出現在家門口，告訴他和母親，他回家了。他再也不離開了。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煩惱每天都在增加。父親卻從未出現。

 

亞迪隻能夠摸索著，自我學習著去應對他遭遇到的困境。他不斷地通過想象，來實行和完成一個男孩子的成長。他不知不覺地會將身邊男同學的行為作為榜樣。當他發現模仿到錯誤的對象時，他也後悔和慚愧。他也想糾正錯誤。但是他已經朝著一條背離母親的道路而去。他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不能和母親融洽相處了。

 

烏茶的丟失，讓亞迪陷入了巨大的恐懼和失敗當中。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才能讓母親相信自己。他雖然沒有以母親作為自己行為的模範。因為他是個男孩子。但他仍然是一個好孩子。不是一個壞孩子。他不知道該如何向母親證明，烏茶的丟失是自己的無心之舉。他仍然是一個好孩子。正是在這種彷徨無助的恐懼當中，亞迪想到了雄。雄曾經見過亞迪幾次。亞迪覺得隻有雄能夠告訴他，自己該怎麽做，才能贏回母親的信任。也正是在雄的勸說下，亞迪鼓起勇氣，向母親坦白自己的錯誤。亞迪覺得，自己可以承認錯誤。但他不願意按照蘭欣要求的去保證什麽。他覺得那是母親喜歡使用的、女性化的行為方式。他隻願意以自己實際的行為來證明自己。所以無論母親怎麽要求，他都回避做出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