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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謎童 33

(2018-06-16 22:15:13) 下一個

麥可希望和韻琴單獨談談,來證實一下自己的推測。

昨天晚上折騰了一夜,韻琴又累又恐慌。今早和麥可通話之後,她緊繃了一夜的心雖然略為放鬆下來,可是那麽多無法解釋的詭異細節,仍然讓她頭暈目眩心煩意亂。走進麥可的診療室時,韻琴的腿好像還在打顫。

姚軒的女友車禍死了,他不讓她幫忙,自己去處理後事了。韻琴本不是攬事能幹的人,也特別害怕這種事。她總是有一種恐慌,平時一點小事都會擔心半天。這次姚軒女友的意外,照說和韻琴沒什麽關係,換了別人可能暗地裏還幸災樂禍呢。可是在韻琴這裏,她都嚇得快麻木了。整個人都處在一種神思恍惚的狀態。

當她見到朗曦時,她感覺就像和女兒多年未見一樣,她幾乎是衝過去抓住了朗曦的手,緊攥著不願鬆開,生怕會又失去她。她根本沒有心情和麥可深談,隻想快快把朗曦帶回家好好睡一覺。她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說姚軒想把朗曦帶回中國,朗曦不願意回去。也許是因為這件事朗曦不開心而離家。韻琴提到自己確實離開家去了醫院,因為車禍意外,和姚軒一起從中國來的女友去世了。

麥可敏感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下意識地提高了聲音,問說:“噢?車禍?去世了?”然後他看了一眼辛西婭。

朗曦並沒有認真在聽韻琴說話,她略微有些無聊地隨手在紙上畫著什麽。

“辛西婭,”麥可看住辛西婭,等到她抬起眼光,然後意味深長地問道:“你見過你父親的女友嗎?”

辛西婭的眼神有些茫然,她的嘴唇嚅動了下,然後模糊地回答說:“嗯哼,我父親的女友嗎?也許,我想是的。”

韻琴在一旁插嘴說:“當然沒有。他們剛到澳大利亞才兩天,昨晚就出了車禍,我們怎麽會見過她呢?我和辛西婭都沒有見過他的女友。”

麥可深吸了口氣,他突然有想抽口煙的衝動。他有些奇怪自己的這個念頭,他隻是在青少年的時候因為好奇抽過煙,為什麽此時想要抽煙呢?他注視著辛西婭,辛西婭沉默著沒有說話。

麥可揚了揚眉,低下頭匆匆地在本子上記下些什麽。他把目光從辛西婭身上移開,手中的筆輕輕地在桌麵上點著。他快速地思考了一下可能的進展,覺得今天不適宜再談下去了。於是對韻琴說:“我們今天就到這吧。下次我們來的時候,我和你單獨談談。”

一次看似與往常無異,卻充滿了懸疑氣氛的診療結束了。

辛西婭和韻琴走了之後,麥可自己坐著,發了好長時間的楞。他想起之前辛西婭對他說過的話:沒有人相信她!現在他也陷入了這個漩渦中。他相信她嗎?他向辛西婭保證過,說自己相信她。那是因為他想讓辛西婭相信他是相信她的,這樣他們的診療才可以進行下去。如今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麥可的掌控,辛西婭不斷地向他展示她見到逝者並且和他們談話的能力。他變得疑惑了。從業心理診療十多年了,麥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的矛盾和掙紮。

他突然有一種沉重的,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雖然隻有兩天的工夫,當姚軒再次回到這個曾經是自己的家時,他顯得疲憊和老態。

是韻琴建議他搬回家來住的。莉莉死後,她想幫幫姚軒。畢竟曾經夫妻一場,他還是朗曦的父親。韻琴還說教會的朋友願意幫他安排葬禮。姚軒拒絕了她提出來的幫助安排葬禮的建議,但是同意了回家來住。

他原本就沒打算在悉尼長時間逗留,莉莉去世的意外,令他更加無心久留。回來住是他想盡快安排好朗曦的回國事宜。

“你請假帶曦曦一起回國吧,機票和其他費用我來出。反正你這麽多年沒回國了,順便回去看看唄。”他用的是命令的口氣對韻琴說,但比起上次,他的態度變得柔和了許多。

韻琴見姚軒回家來住,自然心裏歡喜。她對姚軒依然心存幻想,希望他可以回歸家庭。她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小心地問道:“那個,你朋友的後事辦好了嗎?”

姚軒不自然地“嗯”了一聲,重重地歎口氣,沒有說什麽。

“你不要太難過。”韻琴看看姚軒,想安慰他一下。

“你用不著管我。”姚軒有些粗魯地打斷了她,說。看到韻琴怨怒的眼光,他大概察覺到自己有些反應過頭了,於是無力地揮了揮手,皺緊了眉頭,說道:“遇到這麽倒黴的事,誰不難過嗬?難過又有什麽用?你說的不是廢話嗎?”

畢竟曾經夫妻一場,韻琴本想多安慰姚軒幾句,可是被他這麽一嗆,話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韻琴忍不住開口說道:“朗曦現在要上學,要不然等她放假再回吧。”

“上學上學,你就知道上學。你想讓朗曦把祖宗都忘了嗎?他爺爺七十歲大壽,你知道嗎?一個人隻能過一次七十歲生日!你連這也不懂嗎?你還是中國人嗎?我們中國人講究孝順第一你知道嗎?曦曦說要你和她一起她才回去,我已經同意了。我也不用你出錢,你怎麽還這麽囉嗦呢?”姚軒像是被點燃的炮竹,劈哩啪啦地說了一大串。莉莉被車撞死之後的這兩天,他心裏已經積累了一肚子的毒氣,本來沒想著對著韻琴發泄的,可是不自覺地,一旦沒把住口,刻薄話就像流水一樣淌了出來。

韻琴並不是想反對姚軒的提議,她實在是太想和姚軒談談關於將來的打算,所以沒有馬上表示同意而已。見到姚軒對自己耍橫,她惟有沉重地歎口氣,心說為什麽和他說句話這麽難呢?從前怎麽說也是夫妻,看來有了新人,舊人就一錢不值了。就算是新人走了,她這個舊人也依舊被視如敝履。如今兩個人在一起,要麽說話像吵架,要麽就是無話可說。婚姻原來真是無趣,人生至此,想來實在可悲。

韻琴越想就越悲傷。

“你別顯得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你到底想怎樣?我已經很可以了。你見過哪個男人出錢給前妻買機票回國的?有幾個像我那麽大方的?你用得著那麽唉聲歎氣的嗎?”姚軒見韻琴除了連聲歎氣,半天都不說話,他忍不住發火道。

他的話十分地刻薄難聽。不過此時韻琴被自己突然湧上心頭的絕望念頭糾纏,她的心像是被撕開了一個洞。她掉進了洞裏,恐慌,絕望,無力,無助。她沒有聽見姚軒在說什麽。她隻覺得頭暈胸悶,心口發緊。韻琴害怕自己會暈倒,她勉強著走出屋外,在後院的搖椅上坐下,避開了姚軒。

看見韻琴一臉慘白沮喪的樣子。姚軒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了。不過他絲毫沒有要向韻琴道歉的想法,隻是對著她離開的背影嚷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到底誰對誰錯!我還有生意要忙,不得閑在這裏和你囉嗦浪費時間……”

躲到屋外的韻琴沒有理睬姚軒。他自己說著說著也覺得沒趣了。沒有得到韻琴的表態,他盡管生氣,但也不想去追問,那樣顯得是自己在求她了。姚軒最不屑的就是求人,隻有別人求他,沒有他去求別人的。

可是他也不想這麽僵著,現在澳洲對他來說,是個不祥之地,他就想越快離開越好。

他隻能和女兒朗曦談談。

朗曦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她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外麵父母們在說什麽,正在專心致誌地在本子上畫著什麽。

“曦曦,爹地過兩天就回中國了。你和我一起回去好嗎?”

朗曦不置可否地看看姚軒,沒有說話。

“你喜歡吃什麽?爹地帶你去。中國有好多好吃的東西,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脆皮鴨,牛腩粉,裹蒸粽,你回中國,爹地帶你去吃。”

朗曦的眼裏閃出一絲喜悅的光,可是很快就變得迷離起來。她低下頭,看著桌子上的本子,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姚軒,小心翼翼地說:“爹地,我問你一個問題好嗎?”

“沒問題,說吧。”

“澳大利亞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嗎?”

姚軒有些哭笑不得,看看朗曦,她看上去是認真的。姚軒在她身邊坐下,歎口氣說:“你怎麽會問這麽一個古怪的問題?你在學校裏早就學過的吧,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月亮,在哪裏都一樣圓。”

“可是莉莉說,澳大利亞的月亮真的比中國圓。”

姚軒聽到這話,心頭一震,想起不久前,女友莉莉向他要求一起來澳洲,她說想看看到底哪裏的月亮更圓。她的音容笑貌,猶如在眼前。想不到幾天的時間,就已陰陽永隔。他不由重重地長歎一聲,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兒,和她那充滿了探究神情的雙眼,不知為何,他心裏突然湧出傾訴的願望。

“曦曦,你知道嗎?天上隻有一個月亮,可是我們每個人的心裏,都藏著一個月亮。我們人心裏的月亮,是決定你看到的天上的月亮的大小的。如果你心裏的月亮隻有在澳大利亞才發光發亮,你就會覺得澳大利亞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如果你心裏的月亮在中國更光更亮,你就會說中國的月亮比澳大利亞圓。你若是心裏的月亮永遠都是那麽亮的話,你會發現其實天上的月亮不分彼此,在哪都一樣圓一樣亮。所以,人們自己心中的月亮不一樣,我們是找不到一個標準的答案的。”

朗曦的眼睛放著好奇的光芒,她看著父親,追問道:“為什麽每個人心中會有不同的月亮呢?”

“嗯,這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嗬。有些人的夢想是到澳洲來生活,有些人的夢想是在中國生活。就好像我和你媽咪,我們有不同的夢想。她呢,隻想在這裏小小心心安安靜靜地過一世,而我你爹地呢,我的夢想是轟轟烈烈地幹一番事業,做大生意,賺大錢!所以我們沒有共同語言,我不可能放棄我的夢想,在這裏虛度一生。你知道嗎,你爹地我現在少說也有幾千萬的身價了。如果我不是回到中國,我怎麽可能賺到這麽多錢?現在全世界都知道,隻有在中國,是可以大展身手,做事業賺大錢。可是你媽咪偏偏不明白這點,老想著讓我離開中國回到澳大利亞來。這怎麽可能呢?所以,我們隻有離婚。”

從天上的月亮,說到自己的婚姻,姚軒也不知道為何會轉移了話題。總之他越說越亢奮,好像不是在對著女兒說話,而是麵向大庭廣眾發表關於自我的宣言。他也不理會朗曦是否能明白他的話,滔滔不絕地絮叨了一大堆自己當初是如何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回到中國繼續自己經營生意的。然後話題一轉,衝著朗曦說道:“曦曦,你長大以後,應該像你爹地一樣,要胸懷大誌,眼光遠大。這樣才能幹大事,賺大錢。不要學你媽,眼裏隻有一個針眼那麽小的家。那樣沒有誌氣,也沒有前途。”

一開始,朗曦睜圓了眼睛專注地看著父親,聽得很認真。當他說到和母親離婚的事情時,她的眼神暗淡下來。她不再盯著父親,低著頭不時地在自己的本子上塗劃著,或者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看兩眼父親,眼光裏帶著困惑。

“曦曦,我和你說了那麽多,是希望你可以理解爹地,為什麽我要和你媽咪離婚。你現在可能還不能完全懂,不過到你長大了,就會懂的。”

“我懂。你是說因為媽咪心裏的月亮和你不一樣,所以你要和她離婚是嗎?”朗曦有些遲疑地說。

“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

“那莉莉心裏的月亮和你一樣嗎?她說澳大利亞的月亮比中國的圓,比中國的亮。”

聽了這話,姚軒十分吃驚,他瞪著女兒,過了好一會才有些慌亂地說道:“你你說什麽?哪個莉莉?”之前朗曦提到莉莉時,他完全沒有在意,因為莉莉是個普通的英文名字,他以為女兒說的是她的某個朋友。現在她這麽問,似乎說的就是自己的女友莉莉。可是他從來沒有介紹過她和韻琴母女認識,她們也沒有見過她。朗曦怎麽會知道她呢?

對於父親的提問,朗曦並不回避,她十分自然地看著父親,說:“就是那個和你一起來澳大利亞的莉莉呀。那天晚上我見過她,她告訴我的。”

聽了這話,姚軒很生氣。他心想一定是韻琴對朗曦說了什麽關於自己和女友莉莉的壞話,朗曦才會這麽荒唐發揮的。想到韻琴居然在女兒麵前詆毀自己,他不由得心裏冒火,他忍著沒有發作,嗤嗤鼻說:“你不要胡說八道!你怎麽會見過莉莉?她來澳洲才兩天就出車禍被撞死了,她哪裏會喜歡澳洲的月亮,她肯定恨死澳大利亞了。不過說這些都是沒用的,莉莉死了,爹地很難過。這是我們大人的事,你不要摻和進來。”

朗曦看著父親,眼神十分複雜。她低聲說道:“你不相信我嗎?”

“你呀,你都是被你媽媽教壞了。我和你媽咪早就分開了,莉莉是爹地在中國的女朋友。你媽當然不喜歡她,可是她不應該對你說莉莉的壞話。你知道嗎?莉莉是為了陪我,才來澳洲的,不然她怎麽會出車禍呢?她肯定還是好好的活著的……”姚軒說到莉莉時,喉嚨發脹,說不下去了。他背過身去深吸了口氣,然後才回過頭來對朗曦說:“你答應爹地,和我一起回中國一趟,好嗎?”

朗曦驚異地看著父親,口微微張了張還想說什麽,隨後還是變得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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