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8日 第十五期
朋友們好,我是李南央,現在是北京時間2020年3月28日,是我連播《我有這樣一個繼母》的第十五期。我先唸一下上個周末節目後,我和一位聽友之間的電郵。
這位聽友是長我半輩的老師,曾經參加過同我父親的聚會。她在來信中說:
最初,我也有一點擔心會不利於你爸爸的形象,但後來我想通了。在我們這裏,往往需要造神,需要向世人展現十全十美的形象,而忽略了事實本身的意義。
我有一種感覺,不知道對不對,那就是,你父親在思想和精神方麵是一個非常堅定的人,但在情感生活方麵,很可能跟你生母的婚姻給了他太多的傷害,他希望有人陪伴和照顧,為此可以妥協、遷就甚至忍讓。但無論如何,我都很為你的遭遇傷感。無論是母親還是繼母,都給了你太大的傷害,是你的堅強和自立救了你自己。不僅自己成功,更重要的是堅持信仰,完成了重大使命。其實你關於母親和繼母的文章。讓世人能夠了解到這個隊伍裏的一些真相。撕破一些人的麵具。這是很有價值的。
我立即回了信:
謝謝您的來信,也非常地感謝您在聽我的講述中能夠理解我故事內中的意義。
我也看到我父親周圍的那些很了不起的朋友,很多人在家庭中都有一個共性:以自己為中心,所有的人理所當然地是為自己服務的。我每次回家,我爸都會對我和悌忠說:(用兩個大拇指向內指著自己)“你們一切都要為了我!為了我!!”其實我知道這樣對子女是非常不平等的,不是一個父親應該做的,但是我知道他無法改變,那我們隻能委屈自己,多多想到他一生坎坷,張玉珍一家並不是真正地愛他,是一種利益的交換。以我們處處忍讓,處處替他著想,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人真心對他好的。
悌忠在醫院看到我守在我爸床前,我爸感覺到,就會睜眼對我像小孩兒一樣地笑一笑。悌忠說他為我感到欣慰:你爸知道你是真心對他好。我在《李銳絕唱》裏寫了的。
老師又回了信:
南央:我能夠體會你的心情。確實如此,很多人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而麵對這一切,我才能夠體會到《牛虻》裏亞瑟對蒙泰尼裏那種愛恨交織的感情。除了你自己的道路,還有一條你是幸運的,你有一個真正了解和理解你的人(悌忠)陪伴著你。
好,下麵咱們就開始新的一章《卡瑪勸阻了我的一時糊塗》。
2005年10月我因公出差回國,住宿費用美國實驗室報銷,順理成章住賓館。轉過年,忙忙和她醫學院的美國同學想去西藏旅遊,我幫助她們安排了北京、西安和西藏的旅程,也向實驗室請了假,計劃陪這兩個對中國事兒一抹黑的大美國孩子完成這趟旅程。一切搞定後,將在國內的行程告訴了父親,沒想到,居然接到了丁東的電子郵件。
南央:你好!?
今天你父親讓我過去聊聊。除了議論時政,還說起你下月回北京的事。令尊托我向你轉達他的想法:他之所以能夠健康地活著,比周圍同齡人精神都好,多虧張阿姨照顧。他很希望你這次回來時對張能有善意的表示。他說得十分懇切。我不敢耽擱。特向你轉告。
祝你愉快,並向巴先生問好!
丁東
我給丁東回了封電郵,他回複了,我又回了:
謝謝轉達了我爸的意思。沒想到我爸會讓你給我做工作。
我爸也曾托樓上金樹望伯伯,請她的女兒給我做工作,讓我對張阿姨有所表示。金伯伯的女兒對她爸說:“小妹還要怎麽做?不讓人住,人家就不在家住;讓人給買東西,人家就買;讓叫媽,人家就叫;人家早就表示了她爸的東西她一樣不要。還要人家怎麽樣?這個工作我沒法做!”
說實在,我真的不知道我爸要你轉達給我的“對張能有善意的表示”,到底是讓我做什麽?
我早就明確表示過,我爸的房子、財產我什麽都不會要。我爸要求我代表我哥對張阿姨也做個同樣的表態,我過去是拒絕了,因為我不能這麽做,我也做不到。
我盡力做自己能做的:每次回去都給張阿姨帶東西,父親在外發表文章的稿費,都是連收據每一筆都清清楚楚地列出交給張阿姨。我爸為她的女兒一家在隔壁借到一個單元後,我回國時住了兩次(因為我爸告我,當初說好,有一間房是我回去可以住的)。最後一次住,張阿姨向我爸大鬧,我就再也不回去住了,而且也沒有什麽不滿的表示,對她態度依舊。我爸88歲大壽,我本要回去,她堅決不讓,我爸很為難,告我不要回了,我也就沒有回去,隻托楊團給老頭帶了件禮物。這麽多年,張阿姨不是說我“裏通外國”,就是說我“用我爸的名義在外胡作非為,狼心狗肺,不惜用父親的生命作代價,為自己求名利。”我都一笑置之,從未為自己辯解一句,也未曾在我父親麵前說過她的一句不好的話,隻因覺得老頭子一生不易,她對老頭子照顧,我非常感謝她。22號樓的其他人家是如何議論張阿姨和我父親對我的態度的,我從未對我父親提起過一句,也未對旁人說過。(張阿姨是在我們搬入22樓後進的家門,之後不久我一家就被轟了出去,22號樓2門最初的住戶都知道她的作為)。
這次既然我爸和你談了,你看,今後若有機會看是否委婉地轉達一下我的意思(你如果太感為難,不說也罷),這其實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和發生在普通人家一樣的一件事:後妻容不得前妻的孩子,想占有丈夫的全部感情和財產,前妻的孩子無論如何表示都是沒有用的。我爸看不透這一點,永遠向我不盡的要求:稱呼她母親,給她買戒指、給她錢、給她帶禮物,禮貌待她,不讓在家住就不住……沒有用的。蘇紹智的夫人一語道破:她就是一個有了頂老幹部帽子的農民,你們不在一個層次上,她永遠理解不了你。你為你爸所作的一切文字整理工作,她永遠不可能理解其中的意義。
以後我會像寫《我有這樣一個母親》一樣,寫出這段故事的。共產黨人不論其政治理念如何,很多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缺失:革命、地位,吞噬掉了他們的親情和人性,生活在這樣一個家庭中的孩子是十分不幸的。
再次謝謝你的轉達,感謝你的好意!如果能有機會幫我問清楚“善意的表示”具體指的是什麽,那就更好。謝謝了!
南央
2006-3-27
Nanyang,您好!
你的難處我都理解。我還特別向你父親說明你對朱正的安排,表明你的為人。具體的事情我也不知怎麽辦是好。
我想不妨來個難得糊塗。說些多謝你對父親的照顧之類的話,大麵上過去就行了。不知你以為然否?
丁東
2006-3-28 10:23:10
丁東:你好!
謝謝你的理解。本來是不該讓你夾在中間為難的,還為我說了好話,真是感激不盡。糊塗也許是最好的辦法,隻要允許,我是會一直糊塗下去的。對前封簡信,我和巴悌忠讚歎了半天:佳作一篇,足以顯出“丁東”的極高水準 :b :b
南央
2006-3-27 20:06:39 (PST)
那時我已經開始著手父親1980年前日記的錄入工作。為了下班後有更多的時間幹這件事情,我在上班地點附近一位美國老太太家租了一間屋子,隻在周末回家。老板同意我每周工作四天,每天工作十小時。我在周末做好十二盒飯,悌忠四盒,我八盒。周一上班,將盒飯放在特地買了置於辦公室的小冰箱裏。晚上七點吃完盒飯,就開始敲鍵盤,有時幹到十點,有時幹到十一點收工。接到父親通過丁東轉來的信息,心中自然不悅。覺得辛辛苦苦為父親整理史料,出了兩本信集,又開始為他整理日記,不說句好話也就罷了,怎麽總是對我這樣、那樣地不滿意。這次剛說要回國旅遊,就請了外人來說項。思之再三,我動手給張玉珍寫了封信,準備回國後在北京發出。
張玉珍女士,
這次我人還未回國,就已接到我父親托人轉來的口信,希望我回去後,能對你有個“善意的表示”。我已經不知如何才算“善意”了。
二十五年前你說我和悌忠要打你,水電部保衛處派出正、副兩位處長到二十二號樓找悌忠談話,這子虛烏有的事你一說就是二十多年,成了每次回國我父親必提的話題。你無中生有的造謠不是不善意,而我逼不得已一次次地為自己辯解到是不善意。
你和不止一個人說我裏通外國,狼心狗肺,利用父親在國外為自己撈名撈利。這又是我每次回國另一個要反複為自己辯汙的指控。說出如此能把我送入監獄惡毒之語的你不是不善意,而試圖為自己洗刷這無端罪名的我是無善意。
我的父親為你的女兒一家在隔壁單元借到一套房間,有一間客房,你們告訴我可以在那裏住,我才會回去住了兩次。你的女兒嫌我影響他們休息,我遵照父親的意思大冬天早上穿過寒冷的外廊到父親書房對麵阿姨的廁所洗漱,並未表示任何的不滿,知道你對我入住不悅,去年十月回國,不再回家住,我還是沒有善意。
父親八十八大壽,我極想回家為他祝壽,你說八十七時已作過,堅決不讓我回,說是八十八不搞了。父親怕你不悅,讓我不要回了,我遵命未歸。雖然我明知不僅作了壽,而且辦了兩次。甚至有人問我如此大壽,為何不為父親回國?我無言以對,卻依舊是沒有善意。
你擔心我將來會提出分享父親的遺產,對我一百個不放心。我多次當著你和父親的麵表示:“我什麽都不要,媽媽你放心。”還是善意不夠。你究竟要我如何做,才算是善意?
你和我過不去也就罷了。大姑姑對我父親是多麽的好,恩重如山!對你也是多麽地好!為了你,在我生完孩子剛剛坐完月子的當晚將我痛責一頓,以示對你的偏愛,我第二天一滴奶水都沒有了。大姑姑知你喜歡首飾,為你買了貴重的紅寶石戒指。你又是如何對待大姑姑的?大姑爹去世,大姑姑打來電話,你說:“哭什麽喪,還讓不讓人過年?”我親耳聽到不止一次,你放下大姑姑打來的電話就說:“討厭!”這次出版我父親1975年到1979年的家信集,你竟然要求將紀念兩位姑姑的話改成:“紀念她們當年對父親的親情。”你太過分了!
大胖子哥哥夫婦對你如何?沒有他們當媒人,哪有你的今天?而你又是如何待他們的?你說他們沒有燒掉我父親那些齊白石的畫,是後來拿到香港賣了,否則昂子在美國上學哪裏來的錢?你有什麽真憑實據?沒有證據你憑什麽如此血口噴人?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真地賣了我父親的畫,又幹你何事?那都是我父親與你結婚前的財產,你若真像自己到處去講的那麽“高尚”,這些字畫你根本就不該惦記,更別說伸一伸指頭了。
我不想再舉更多的例子,你不是跟我過去不,容不下我,你是容不下父親所有的親人,容不下父親心裏尚存的那一點點親情。你若真是對我父親好,在他的晚年不會把事情做得如此過份,如此之絕!
我叫了你二十多年的媽媽,這是父親的願望,我認真地做了二十多年。你何曾有一天待我像你的孩子,或者哪怕有一點點像我父親對待你的兒女那樣對待過我?我多少次在文章中真心地感謝你對父親生活的照料,也無數次當麵對你表達這種感謝,換來的卻是不斷變換,越演越烈的指責和不滿。為了父親,我容忍了你二十多年中對我那些無休無止地誹謗和造謠,甚至對我女兒的無中生有的胡猜亂責。我的一忍再忍,一讓再讓,看來被你當成了軟弱可欺。這次居然人還未進國門,逼迫的信息就已到了大洋彼岸。看來你是一天也不能容忍我的存在了。我可以滿足你的願望,現在就告訴你:我以後不會再來了。但我也要告訴你,我不會像公公、大姑姑及她的孩子們那樣無限度地委曲自己,接受對自己那樣不公正、不平等的待遇。人和人是平等的,不論你“革命”的年頭有多長,地位、聲望比我高多少,是我的長輩,我們在人格上是平等的。這次是我對你最後一次善意。我這次離開二十二號樓二門十二號,再也不會進來了,我隻會給父親打打電話,回國時將父親接出去見見麵。你不應該再有任何理由為了我和父親鬧了。我以這次回國為界限,對你以前的所做所為不予追究。你今後好好待我父親,好好與他和睦相處,老頭子一輩子不容易,你讓他有個安靜的晚年,我便依然不改變我過去的承諾:“父親不在以後,我什麽也不會要。”否則,我跟你新賬老賬一起算。你若走在我父親之前則罷,你若走在他後邊,我們法庭上見。從這次起,你若再因我的事和我父親鬧,你若再說出什麽“李南央裏通外國”之類的話,我是一定會知道的。人們對你的厭惡早已超過了當年對範元甄的厭惡。二十二號樓的鄰居,包括電梯工、傳達室人員,家裏來來往往的客人中,很多人是我的朋友,我會知道你的作為的。你逼我爸立字據也沒用。那是脅迫遺囑,法律效力如何不是你能說了算的。將來隻要我想和你打官司,你就是找到一個加強連也不是我的對手。我是誰?我是李銳的親生女兒!更何況我身後有著不止一位父親的老部下、老同事,他們早就看不下去你的所作所為,早就對我說過,隻要我將來決定通過法律程序維護自己的權益,他們會聯名為我寫法庭證詞。父親的房子,那些婚前財產,你轉移了,你花光了都沒有用,一分一毫我都會讓你還出來的。我都要用父親的名義捐出去。你已經讓我父親蒙受了太多的恥辱,對他的名譽造成了太大的傷害,我要努力為此做力所能及的修複工作。你若不信我的話繼續胡攪蠻纏,那你就等著我吧。
你到處逢人便說,我父親也逢人就講的你的那些“救命之恩”幫不了你多大忙。你可曾聽過樓上的王阿姨對人誇耀她對金樹望伯伯如何、如何好,如何救了他的命,沒有她的照顧,金伯伯早死了?你可曾聽過安琳阿姨到處炫耀她對黃乃伯伯如何、如何好,沒有她的關愛,一個盲人活不到那麽大年紀?真的愛的情感在各自的心裏,不會時時刻刻在人前張揚的。走到哪兒,吹到哪兒的不會是真的。人們眼睛看到的是你睡在向陽房間的大床,長你十五歲的老人睡在又吵又陰又不安全的北屋的一張小床,這比一切語言都說明什麽是真實的存在。我父親的朋友們都是何等的人士?他們都是當今中國頂尖的聰明人物。可是被你張玉珍幾句喋喋不休永遠掛在嘴邊的自我標榜就能哄過去的?
不需再多說了,希望你好自為之,好日子好好過。
李銳長女李南央
2006年4月回國
自《我有這樣一個母親》一文起,近十年來,小妹在工作之餘,竭盡全力整理父母一輩人的日記與信件等。其間忍受心靈之煎熬,為的是盡曆史、社會之責任。
對此沒有絲毫的理解與支持也就罷了,何至於一而再、再而三地無中生有,惡意中傷?小妹忍辱負重,沒有心思與精力去計較,隻為爭得搶救父親那些第一手曆史資料的機會,使之免於被當作垃圾扔掉。時至今日,小妹忍無可忍,正所謂忍耐到了極限。
事已至此,以小妹微薄之力,現已難以搶救這些資料。天意如此,無可奈何!
巴悌忠 又及
今天的節目就到這兒,咱們明天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