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同桌小憶

(2006-02-18 08:52:29) 下一個

這幾天總是想起高中的一些事,好像就在昨天,觸手可及之處。高二剛開學,班上來了一位新生,個子高高的是個女孩。班主任把後麵幾排的同學重新排座,她就成了我的同桌。她的頭發很長,人長得白白淨淨,衣著也考究,隻是搭配得不太協調。她的名字裏有一個字我居然不認識,姑且就先叫她小憶。

小憶很安靜,不太愛講話和我一樣是個悶葫蘆。上自習的時候,小憶戴上耳機一邊讀書一邊聽歌。我依稀聽出那是一首齊秦的歌,就告訴她這首歌去年就不流行了。她摘下耳機很認真的回答我:“在我們那裏,還很流行的。” 小憶來自比鄰的一個小城市,父親可能是市委書記。想著把女兒調到一所好高中,日後也好上個好大學。我心裏琢磨老爺子這回可是走了眼,把親生女兒送進虎口狼窩。

她告訴我她現在住在學生宿舍裏,很自由。我卻看得出她很想家。我把以前的一些筆記借給她,她收下時很認真的說我一定會在幾月幾號之前還給你,然後她就真的在幾月幾號之前還給我。小憶言出必行,真不愧是市委書記的好孩子,黨的好女兒。

漸漸熟了,話也開始多起來。她問起我眉下的疤,我說是小水果刀劃的。她問:那一定很疼吧,我說:這還用問,當然很疼了。她輕聲說在她以前的學校也有幾個男生特愛打架。才有幾個,我心想,您就慢慢兒瞧好吧。

 三兒和四兒在初中就染上了煙癮,而且越來越大。課間哥五個經常陪他們到後校園去過煙癮,有一次回來她說你身上好像有煙味。我說是吧。她問:他們幾個好像很凶。我說沒事兒,看著凶,其實人特好。“你跟他們不太一樣。” 她結論性的來了一句。這話讓我當時很不舒服,從小的哥們兒有甚麽不一樣的。現在想來才覺得有理,後來走的路殊途迥異。有一天放學後和小憶多聊了幾句,三兒冷不丁的走過來拍拍我的後腦勺,皮笑肉不笑的說:老麽,還聊哪?那我們先走了啊,要不你送弟妹回去?我當即颼地站起身,跟著哥幾個走了。為了小億,哥幾個沒少開我的玩笑,他們私底下稱呼小憶弟妹,我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訴。

 高二下半學年的最後兩個月,好大頭調過來給咱班上語文課。有消息說他很快就要升為年紀副主任了。Y美得已不知東南西北,天高地厚。Y對教學狗屁不通,講台上一派胡言亂語也就罷了。居然持強淩弱,向咱班主任施壓,把坐在前排的小眼鏡硬是挪到後麵。而把Y心儀已久的一位身材高佻的女生請到了前排。該女生之父是美院院長,一位久負盛譽的老書法家,晚年得一獨女視如珍寶。有同學說曾看見Y拉著老書法家的手一口一個大哥,叫得好不親切肉麻,還一臉的幸福陶醉。小眼鏡後來就坐我斜邊兒,成天介兒一臉的委屈。

咱哥五個商量好,一上Y的課就睡大覺。Y開始尚能視若無睹,但有人開了頭,課堂上睡覺的人就越來越多。終於在期末考試快到之時,Y爆發了。Y抓住前排睡覺的小地瓜,說你要睡覺是不是?給我站到前麵來睡。小地瓜磨磨蹭蹭的移到牆角,很是不服氣的問:那麽多人睡覺,你幹嘛就抓我。Y勃然大怒了,說我馬上就是年紀副主任了,我想抓誰就抓誰,別以為沒你地球就不轉了。Y罵人時常說這句話,估計也就會說這句話。小地瓜還真份兒,昂首道:沒我地球照轉。末了又來一句:沒你地球也照轉。接下來的一幕,歎為觀止,連咱哥五個也看得瞠目結舌。Y在大庭廣眾之下,以為人師表之名抓住小地瓜的頭發把他的後腦勺往牆上撞。撞得倒是不重,小地瓜的眼圈卻紅了。大喊著我不念了,衝出了教室。

隨後,Y當著一群十五六歲的孩子們,成就了其一生最為慷慨激昂的演講。Y說“你們去打聽打聽,我身上的傷疤加起來有一尺多長。”我瞧Y身材苗條,小臉粉嫩,大頭上的秀發三七偏分,梳得油光甑亮。底下還墊著一支細細的脖子。怎麽看怎麽象個戲子,不由得啞然失笑。Y又說“你們幾個帶頭的小兔崽子隻有挨打的份兒,別以為沒你們地球就不轉了。” 帶頭的小兔崽子,想是罵的咱哥五個。Y還說“你們不想念,就都給我出去。”Y話音剛落,三兒就站立起來,裝模做樣的整理了一下書包,旁若無人的走出了教室。我們幾個也魚貫而出。從教室門口一直走到三兒過煙癮的地方,一路上哥幾個一句話都沒有講。

班主任化學老師是個特慈祥的老太太,她老人家沒批評我們,隻是說:以後上語文課別再睡覺了,我也有壓力。後來上Y的課,我們真的不再睡覺了。快到課間的時候小憶說:“那天我看見你們五個了。” 我問哪兒天,在哪?她卻低頭不語。我暗暗覺得好笑,這也要害羞。她忽然悄聲說:打架不好。

鈴聲響起,高二最後一堂課結束了,高三即將來臨。好大頭也大限將至。頃刻之間我們又長大了一歲。晚上回家,我照例複習今天的功課,老夫子說溫故而知新,不論多晚回家,我也至少把這天記的筆記看一遍。翻開物理筆記,在當天這一頁上竟有小憶的筆跡。那丫頭一定是趁我課間不在時,信手塗鴉。小憶的字寫得工工整整,不很漂亮也不難看,一如其人。 大意如下:“下個學期我就要轉去別的高中。謝謝這一年來你的照顧,高三就要到了,馬上就要高考。我們都要加油。” 最後一個小括號裏,她悄悄寫道:打架不好。我也知道打架不好,我們幾個都知道。

大學時代突如其來,生命在毫無準備之際進入了下一頁篇章。同寢室的幾個書呆子有時會爭相講起中學時和異性不同尋常的交往,這時他們或厚或薄的眼鏡片就象聚光燈一樣閃閃發亮。其中一些異性還被禦封為女友,雖然這些女孩子從未找過他們。 他們並不知道,我的中學生涯隻有兩件事:陪兄弟流血打架,為自己學好功課。帶給我青春期唯一溫情的回憶是同桌一年的小憶,還有她在小括號裏寫下的那句話。

[ 打印 ]
閱讀 ()評論 (6)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