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蛙跳水

(2005-02-24 06:07:21) 下一個
二水子一個猛子紮進大院圍牆後的臭水溝裏,然後渾身濕臭的爬上了岸,迎著一縷冰冷的月光,齜牙裂嘴的笑了。望著不遠處灰暗的小鎮,二水子為這突如其來的自由生出一種顫抖的喜悅。二水子對天發誓:“就是上天入地,我也一定要找到你,二水子。”

二水子晃晃悠悠的閃進了小鎮,直奔著靜湖去了。靜湖是小鎮上唯一的水,也是唯一的景。鎮上的老人們都說靜湖的美是在晚上。二水子的家就在小鎮的靜湖邊兒上。二水子是看著靜湖裏的月亮長大的,二水子覺得靜湖裏的月亮比天上綴著的那兒個還要漂亮嫵媚。二水子尋思著他興許能在靜湖邊兒上找到他的二水子。這些年來,小鎮不曾有些許改變,依舊是當年的牆,當年的路,當年的紅磚綠瓦。二水子覺得就算他瞎了眼,摸著黑,也能摸到靜湖邊兒上。在快接近靜湖的時候,二水子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他琢磨著應該精神抖擻的去見他的二水子,這麽想著他就睡著了,冬眠般陷入了夢厴的泥沼,如同十年前一隻透體碧綠,眼角掛著一顆紅痣的小青蛙蹦到二水子的夢裏,占據了他的內心,成為他記憶深處一顆閃亮的星。

天亮時分,二水子醒了,他一睜開眼就看見了一笑兩酒窩的朱小丫,耷拉著眼皮饒有性味的打量著他。朱小丫是小鎮上鼎鼎大名的孩子王,大姐頭。一提起她的名頭,附近幾條街的孩子們就會臉紅紅的低了頭,兩手拽揶著衣角,含羞帶怨的小聲說: “大姐頭,爽呆。”朱小丫長得雖嬌小,手底下卻有一大幫子人高馬大的半大小子,當中以三兒最為彪悍忠誠。如今三兒們就跟在大姐頭後麵,氣勢洶洶的盯著二水子。大姐頭問二水子:“你叫啥名。”“我。。。我叫二水子。”“嗯,我叫大姐頭,叫我大姐頭。”三兒們也喊:“快叫大姐頭。”“大。。。大姐頭。”“嗯,你打哪兒冒出來的,我咋從沒見過你,你咋這麽臭?”“我。。。我。。。”“得了,你不講衛生,小的們,扁他。”三兒們一擁而上,乒乒乓乓的把二水子揍了一頓。 “行了。”大姐頭說,“下回再見了我,不興這麽臭,咱們走。”“大姐頭,您先。” 三兒們齊聲說。二水子做夢也沒想到他好端端的怎麽就被人揍了一頓,二水子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肢骨,二水子笑了,他覺得這群大孩子的拳頭打在他身上,跟按摩似的。

二水子弄不明白大姐頭為啥打他,就像他一直都弄不明白他的二水子為什麽棄他而去。十年前,二水子用一個玻璃瓶子隻一扣,就把小青蛙扣在了夢裏。二水子說從此後你就是我兄弟,二水子說你也叫二水子吧。打那以後,二水子每天晚上都能夢見瓶子裏的二水子向他眨眼睛,他覺得二水子和他都幸福極了。二水子的夜不再孤獨。 正午的陽光劍一般刺向世上的芸芸眾生,小鎮的靜湖輕柔的展開一扇盾小心的嗬護著她懷裏無數的生命。在太陽最毒的時候,二水子終於回到了他闊別已久的家,回到了靜湖母親的身邊。水依舊很清,隻是母親的額角卻平添了幾絲皺紋,岸邊依舊長滿了青草,綠油油的隱藏著無數生機。二水子喜極而泣,伏在地上,“嗚嗚”的哭了。

十年前的那天晚上,月亮比現在的太陽還圓,小青蛙蜇伏在玻璃瓶裏,一動不動。二水子擰開瓶蓋兒,二水子問:“二水子,你怎麽了,你咋不跟我眨眼睛了呢?”小青蛙卻突然用盡全力的一跳,跳出了玻璃瓶,再一個猛子紮進了靜湖,消失在水中。那兒天晚上,幾乎整個巷子的人都被二水子撕心裂肺的一聲尖叫驚醒了。二水子從此瘋了。二水子逢人就問:“你看見我的小青蛙了嗎?它眼角有一顆紅痣。” 後來二水子就被送進小鎮旁邊的精神病院,一呆就是十年。

小鎮的最高點是一座五六層高的塔樓,塔樓南麵臨著靜湖,北麵是一片空地。二水子小時候常在空地上玩夭。現如今空地已成了朱小丫的地盤兒,大姐頭常在空地上開會,召集鎮上的孩子們聽她演講。大姐頭說:“我們不能事事聽爹媽的話,這樣他們老了才能事事聽我們的話。”孩子們就拍手說:“大姐頭,您先。”大姐頭說: “我們想玩兒的時候,就要去玩兒,外麵的世界好美。”孩子們就又拍手說:“大姐頭,硬是要得。”大姐頭又說:“你們要講衛生,髒奚奚的甭想來見我。誰要是不刷牙,不洗臉,我就一腳巴丫把他踹進靜湖裏去。”孩子們就兩手叉在背後,一個勁兒搖頭說:“大姐頭,我們不敢。”今天,朱小丫一個人站在空地中央,對著四麵八方,指手劃腳,哇哇大叫,練習著她的下一次演講。大姐頭對空地說:“我們要站起來堅決打擊讓我們深惡痛疾的班主任語文老師,我們要把狗屎和賴蛤蟆塞進她的書桌,惡心死她。”大姐頭仿佛聽見空地拍手說:“大姐頭,您先。”朱小丫練得吐沫星子橫飛,腰酸背痛,就決定溜搭溜搭。她沿著靜湖興高采烈的蹦蹦跳跳,大姐頭覺得自己神氣極了,好像古代的穆桂英。然後一不留神,跌進了靜湖。朱小丫從小怕水,是隻不折不扣的旱鴨子,還沒等她來得及喊救命,就沉了下去。這時一隻手從背後托起了朱小丫,把她輕飄飄的送上了岸。大姐頭一口水盡數吐在救她的人臉上,定睛一看,原來是二水子。大姐頭問:“我扁了你,你咋還救我呢?” 二水子笑了,二水子問:“大姐頭,你咋不會遊泳呢?十年前,鎮上像你這麽大的孩子沒有不會遊泳的。”大姐頭臉紅了,“我除了不會遊泳,別的都會,不信,我練給你看。”“我信,你不用練。”大姐頭又問:“你別把這兒事告訴三兒他們,他們該小看我了。”“好,我不說。”大姐頭大難不死,覺得自己必有後福,就又挺直了脊梁說道:“我大姐頭有怨抱怨,有恩報恩,你盡管獅子大開口吧。你有啥要求?”二水子認真想了想,說道:“我在找我的小兄弟。”“噢?”“他是一隻小青蛙。”“噢?!”“他眼角有一顆紅痣。”“哇塞!”朱小丫興奮極了,她甚至開始有點嫉妒二水子了,她活了這麽大從未見過眼角有顆紅痣的青蛙。大姐頭說: “我我我叫三兒們幫你找,我們一起找。”
 
以後的幾天裏,大姐頭和三兒們一放了學,就來靜湖幫二水子找他的二水子。他們抓了許多隻小青蛙,沒有一隻眼角長痣的。大姐頭累得兩眼昏花,大姐頭問二水子: “二水子,你最後一次看見你兄弟是啥時候?”“是十年前。”二水子非常肯定的回答。“什麽!”大姐頭一氣之下,蹦得天高。“有青蛙活十年的嗎?二水子,你是神經病。”二水子抬起頭怔怔的望著朱小丫。“青蛙不能活十年嗎?難道。。。” 二水子大叫一聲,縱身跳進了靜湖。剩下朱小丫在岸邊跳著腳大喊:“二水子,你回來。我跟你開玩笑的,青蛙能活十年,你回來呀。”大姐頭回頭對三兒們說: “小的們,快下去,把二水子找回來。”三兒們嚇得臉煞白,異口同聲的說:“大姐頭,我們都是旱鴨子。”臨末了,三兒還補了一句:“你不也是?”

二水子水性精湛,他潛在水底覺得自己前生一定是條魚,今生最次也該是青蛙一類的兩棲類動物,卻不幸做了人。二水子聽見大姐頭那話的時候,覺得天都要塌了,有些事,這十年來他從未想過。後來,月亮閃了出來,月光輕柔的吻在平靜的湖麵上,柔情似水。二水子一冒出頭,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二水子仿佛看見無數的小精靈在水晶般透明的舞台上翩翩起舞,她們娥娜的扭動著腰肢,晶瑩透惕的手臂令人眩暈的揮舞著,如微風輕盈的襲過。二水子色授魂消,不由得陷入了迷思。二水子想他的二水子這十年來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會看到這迷人的景色呢,是不是也會被這攝魂奪魄的舞姿迷住心神呢。二水子濕淋淋的爬上了塔樓,眺望著南方廣袤無垠的靜湖,水天一色,波光鱗鱗。二水子的夢醒了。二水子忽然意識到也許他的二水子從未存在過,二水子也仿佛明白了瓶子裏的二水子當年那蓄勢已久的一跳了。二水子哭了,二水子說:“我終於找到了你呀,我的二水子。”然後一個猛子從塔樓北麵紮了下去。第二天大清早,人們發現二水子跳樓摔死了。有路人回憶說: “當時就聽見‘撲通’一聲,還以為誰落水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