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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黎烈南:《禹王治水》吟後之三

(2008-09-19 16:33:10) 下一個

    理水

【說書】天上來的息壤沒管用,鯀爺喪身在羽山。人們這纔明白,治水得靠人,靠不了天。舜爺他有魄力,起用鯀爺的少爺解救危難。這文命少爺大號叫“禹”,跟他們老爺子一樣不畏艱險。他廢了老爺子的成法改用“導”,可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筋骨壯,膽氣豪,

    萬斤擔,一肩挑!

    繼父誌,承父業,舜爺征招,

    決大疑,定大計,禹爺他日夜心焦。

     

      水行乘舟,泥行乘橇,

      陸行乘車,山行乘轎。

      東西南北全走到,

      水性民情費思考。

      纔知道,

      堙堵治標難治本,

      根治水患要靠疏導。

      跋山涉水,風吹雨來澆;

      身執耒臿,與民共操勞。

      顧不上,

      鞋陷泥濘,樹枝罣我帽,

      趾甲盡脫,脛毛全磨掉。

      救黎民,一寸光陰,也不能輕拋。

 

    鑿龍門,闢伊闕,疏通河道;

    開溝渠,連江河,積水漸消。

    率百姓,復家園,放牧種稻;

    調豐歉,安飢民,以多補少。

    禹爺治水十三年,

    大地銘刻下他的蓋世勳勞。

 

【簡註】

  禹爺他日夜心焦”:《史記夏本紀》:“禹…乃勞身焦思”。

  水行乘舟”等四句:引自《史記夏本紀》,唯順序有變。

  疏導”:《國語周語》:“其後伯禹念前之非度,釐改製量,象物天地,比類百則,儀之於民,而度之於群生,共之從孫四嶽佐之,高高下下,疏川導滯…”。

  身執耒臿”,“趾甲盡脫,脛毛全磨掉”:《韓非子五蠹》:“禹之王天下也,身執耒臿以為民先,股無胈,脛不生毛。”《屍子廣澤》:“禹於是疏江決河,十年不窺其家,足無爪,脛無毛,偏枯之病,步不能過,名曰禹步。”

  鞋陷泥濘,樹枝罣我帽”:《淮南子原道訓》:“禹之趨時也,履遺而弗取,冠罣而弗顧”。

  禹惜寸陰:《帝王略論》:“禹…不貴尺璧而重寸陰”。

  鑿龍門,闢伊闕”:事見《吳越春秋越王無餘外傳》。

  開溝渠”等句:事見《尚書益稷》及《史記夏本紀》。

 

  此篇寫禹王。

 

  鯀的“盜息壤”,本帶有神話色彩,作者賦予了象征的意義。在第二部分,詩人已借此神話傳說,揭示了華夏民族在成長中對“天”的僥幸依賴心理,實屬初期艱難探索的階段。作者稱讚了舜的魄力——他未以成敗論英雄,將鯀之子禹請出治理水患,是看出了大禹“跟他們老爺子一樣不畏艱險”的優良品質。當然,舜的好眼力,還在於他看出了禹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冷靜、細致的性格因素。這一點,是他秉承“文命”所必須的品格氣質。

 

  歌詞之開端——“筋骨壯,膽氣豪,萬斤擔,一肩挑”之十二字,已把英雄之子的形象勾勒出來。鯀之失敗不但未將其後人的誌氣打掉,反而激發起更強的壯誌豪情。這個剛剛出場“繼父誌,承父業”的禹,給人以朝氣勃勃印象,是英雄形象好手筆,民族性格好手筆!

 

  歌詞第一段寫了禹與其父之相通之處——“膽氣豪”;而不同之處,亦微妙托出。“決大疑,定大計”,“日夜心焦”,這就是兒子與父親之不同之點——不逞一時之勇,有關眾人性命的大計,是決不能馬虎從事,而須千思百慮的。這其實也正是被舜看中的大禹的閃光之點。

 

  與鯀的“盜息壤”的簡單方法相反,大禹治理之方法是周全,乃至到了瑣細的地步。在行文上,作者把禹的毅力與韌性,謹慎與細心,不惜用繁瑣的筆墨,一一描繪出。有了這些細節之全麵把握,才建立了“導”的真正基礎。同樣,有了這些細碎的記錄,才能將大禹的獨特性格近乎精確地勾勒出來。

 

這些瑣細之舉,其實是一種更難以企及的境界。它需要絕大的耐心,也需要絕大的勇氣。請看:

 

      水行乘舟,泥行乘橇,

      陸行乘車,山行乘轎。

      東西南北全走到,

      水性民情費思考。

 

“水”、“泥”、“陸”、“山”,表示各種地形,都被大禹考察到了;“東西南北全走到”,表示各種方位,都被大禹了解到了,其謹慎、周密性格亦顯露無疑。“舟”、“橇”、“車”、“轎”,表明大禹當時利用了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呼應時不我予的“心焦”情態,更寫出了他要把大地山河窮形盡貌的決心。當然,對於大禹來說,他的工作決不是單純的治水——治水本身是和民族的生死存亡緊密聯係在一起的。“水性民情費思考”一句,最是全篇的點睛之筆。水性與民情並提,正有另一番深刻意義。

 

  水性,是其永不歇息的流動性;據勢疏導,乃為最有效且最省力的路徑。而“民情”的實質,亦常處湧動變化之中;疏導得好,便是國泰民安,和睦和諧。如果我們進一步聯想起古人已有“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的警言,還能把這種“水性民情”之疏導工作思考得更深入。讀者可以發現,正是在一種深層的關聯上,治水與治國有機地聯係在一起了。作者在此把治理水患(順勢疏導)與領導人民(順應疏導民意)的內在一致性緊密關聯,這也正是他在思考了中國曆史的這一最基本經驗後,才構思、寫作了這首《禹王治水》的。

 

大禹之成功,主要取決於兩方麵。一是身先士卒,與民共勞作,使得其人格魅力迸發出耀眼的光輝,因而獲得了無可質疑的領導權威。請看:

 

      跋山涉水,風吹雨來澆;

      身執耒臿,與民共操勞。

      顧不上,

      鞋陷泥濘,樹枝罣我帽,

      趾甲盡脫,脛毛全磨掉。

      救黎民,一寸光陰,也不能輕拋。

 

這是中國式的英雄或領袖的極鮮明的特色。他們的英雄本色,往往不僅僅在於叱吒風雲,而更在於帶有一種極堅韌、極能吃苦的特色。這正是華夏農業特點決定的。這是偉大民族英雄極受人民愛戴、倍感親切的一個光輝動人之點。這一點,正可以從大禹“身執耒鍤”等樸實形象中看出,也可以從他的“趾甲盡脫,脛毛全磨掉”而奮鬥不止的經曆來證明。

 

  二是周全細致的規劃,巧妙順勢的疏導。以下便是大禹將宏偉規劃付諸實踐的描寫。進一步挖掘出。請看:

第一步,是“鑿龍門”(即禹門口。在山西省河津縣西北和陝西省韓城市東北。黃河至此,兩岸峭壁對峙,形如門闕,故名),“辟伊闕”(地名,在今河南洛陽市南。即春秋周闕塞。《水經注 伊水》:“伊水又入伊闕。昔大禹疏以通水,兩山相對,望之若闕,伊水曆其間北流,故謂之伊闕矣。春秋之闕塞也”),“疏通河道”。如果沒有一個深廣的河床,河水就會到處漫溢,造成更大的水患。因此,開鑿河床,是第一要務。同時開鑿溝渠,連通江河,多方疏導,使“積水漸消”(大禹治水工程,極為宏偉)。而後,“率百姓,複家園,放牧種稻”——不失時機地領導百姓農牧並舉,抓緊生產;並“調豐歉,安饑寒,以多補少”——豐收年與歉收年互相調劑,弱勢群體得到照顧、體恤。疏導,在自然界之水,是順其本性而行;在社會,則無非是順乎人情,使人們的生存、發展得到保證。豐收不忘歉受時節,這是家庭過日子之常識,亦同樣是邦國得以生存、維係的基礎所在。使民飽足,而不忘那些還處在饑寒之中人,從而使建立起社會的公正信念(當然,對於大禹來說,未必有刻意爭取民心之意)。這種從自然到社會的全方位的周到細密的安排,乃是禹王樹立崇高威望、實現治水目標的堅實基礎。

 

  可見,治水過程,既是解決大自然難題,也是治理社會、凝聚人心的過程。在這一段落中,詩人將治水與領導百姓恢複家園工作,兩兩分行,形成巧妙構思。

 

  在這裏,還可以得出結論:大禹的“回天”,並非與天對抗,而是順應其規律,體現天人合一的境界。大禹的凝聚人心,團結民族,亦是靠合理安排生產,合理安排生活,體現社會一家的理想境界。

 

  總之,本部分歌詞在描寫禹王治理水患的內容與主題,已遠遠不止於治理水患本身,而是同時與治理國家這一大問題息息相關了。因而“蓋世功勞”之歌頌,深意正在於此。“日夜心焦”,表明華夏民族英雄人物的忠心與智慧;“脛毛全磨掉”諸句雲雲,皆獻身精神之寫照——這些都有關大禹之個性,與對鯀的描寫形成對照,見出人物鮮明個性。至於治水後的“以多補少”雲雲,看起來純是細節,本無渲染之必要,但對於禹王而言,卻是絕對不可缺少的筆墨。至此,一個堅毅的、深謀遠慮而充滿人情味的豐滿形象,就這樣塑造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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