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茹朋路雜文詩歌集(一)

(2011-08-18 21:09:27) 下一個


我差點笑死


我一向認為笑是百分之百的正麵情緒,沒有壞處,但今天晚上的一次偶然大笑,令我後怕不已。


電視正播放北京大學生京劇活動的頒獎會,頒獎前請了兩位傳統相聲演員助興表演。這二位的麵孔我很熟悉,是天津的演員,但叫不出名字來。


表演的段子大意是說,京劇雖然好,但不能用於日常生活。內容是一位“大花臉”要到天壇去玩,由於找不到出租車,便搭乘了一輛三輪車,其高潮是大花臉與車夫的京劇對白:討論車錢。京劇角色中我最喜歡大花臉,豪放,大度,認真,知錯立改——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是也。


我看到這二位功底深、台風正派的老演員時,首先是對嚴肅藝術家的尊敬油然而生。其次,他們的演技雖然受到侯寶林大師的影響,但創新性極強。一般而言,侯師較含蓄,而這二位卻猛烈得多,這當然是受了當今時代的影響。隨著演出的深入,我的笑聲逐漸加大,精神也不由自主越來越集中。當大花臉與車夫對白時我控製不住自己了,笑過了頭。我感到心跳不正常,大腦突然充了血,發暈,最後發展到精神恍惚。大事不妙!


我最後的理智戰勝了情緒。我馬上關了電視,去他的吧!不看了!閉目幾分鍾後我恢複了正常。


我對妻子說:“我剛才很危險,我從此相信,大笑可以致人於死地。”


妻子說:“這有什麽新鮮,勝方球迷笑死的屢見。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將來能笑死。”


我說:“但願如此,不過那滋味也不好受。”


我分析這次笑險的原因可能是:一、精神過度集中、興奮;二、我身體弱;三、我已年老。


在我六十七年的人生中,看到的喜劇太多了,但能令我大笑的不過六次。


1954年,《買猴》,相聲,侯寶林;1957年,《逆風而行》,啞劇,法國;1959年《快樂的羅嗦》,群舞,四川歌舞團;1966年,《拳擊》,蒙古國雜技團;1995年,《一幅掛歪了的畫》,小品,德國。再有就是本次,1999年9月10日晚9時。


我這次沒有笑死,所以還有機會接受教訓:我今後必須控製笑。看來,人生有喜有悲,也許是大自然對人類情緒的平衡。隻不過隨著社會的進步,悲喜的內容、程度不同罷了。


我建議:評定一個喜劇演員的成就,首先看他能使多少人笑死。


消逝的小河


北京昌平鎮以西4公裏處,有一個村莊叫舊縣村,都說這裏在明代前是昌平縣縣城(當時可能不叫昌平)。後來現在的昌平鎮興起了,它才降格為村。我的妻子及女兒就出生在這裏,我也斷斷續續地在此生活過幾年。我是北京人,所以這裏也是我的故鄉。


這村子的地理位置好。北麵的兩三公裏處是燕山餘脈,南麵是平原,在昌平縣境內一直延伸到西三旗,而這村莊正處於山區與平原的過渡區。夏秋季節山水流下來後,便自然地流向村南的窪地,形成幾個小小的湖泊,具有蓄水灌溉之利。整個村子地下水飽滿,家家有壓水井,用手壓幾下,清水自然湧出,可直接飲用。這裏從來沒有水旱之災。


村子的西側原有一條小河,通稱西河,是個溫泉河,河水就從現在的昌平——南口的高速公路下的一個洞口流出,流長約2公裏,之後注入村南的一片湖泊。在這一段河流當中,屬我家附近這一小段最美。


小河寬5、6米,深不足1米,河水總是慢慢流動著,十分清澈。冬天,田野冰封,白雪皚皚,這條小河卻仍然靜靜地流淌著,河麵上總是罩著一層薄霧,就像是給小河蒙上了麵紗,使人難以看清其真麵目。春天,小河兩岸的青草比別處來得早,接著而來的還有那一片片墨綠色的小蝌蚪。夏天,鄉親們耕作完收工後,總要在河邊歇歇,抽袋煙,用河水洗去腳上的泥土,再擰個手巾擦擦汗。這時,河裏常有小魚小蝦徜徉,大人們對此不屑一顧,孩子們卻極感興趣,邊打撈小魚小蝦邊嬉戲玩耍,看到此時情景,使人有置身於江南水鄉的感覺。秋天來了,別處的草都黃了,隻有小河邊上草仍保持著綠色,如果隻看這條小河,你不會感到嚴寒之將至。


大約在20年前,我們這個村子也出現了水源枯竭的現象。首先是各家的水井壓不出水來,於是紛紛加深井管,起初還見效,後來漸漸不起作用了,到最後,全村近200戶人家隻有15、6戶的井有水。當時,我就曾提著桶到隔著三條胡同的一家去壓水。我與此戶人家並不相識,但也不用說太多客氣話,隻須叫一聲“大嫂”就行了。當時到別人家去打水非但不花錢,有時還會被主人請到屋中敘一敘家常,足以看出當時民風之淳樸。


後來村幹部們著急了,用幾個月時間修起了自來水,水源來自百米深井,這個自來水一直用到今天。鄉親們用水沒有城裏人這樣大方,但那口井還是在不斷加深著。


後來小河的命運是這樣的:起初是在冬春斷流,夏秋還會恢複,水還是溫的,但水麵變窄了,小魚小蝦也來不及生長了。


我仍然在期待著小河的再生,年複一年地等待著,但我始終沒有等到這一天。到了14年前的夏天,小河終於一滴水也沒有了,永遠地消逝了,隻留下了道幹涸的河床,而岸邊垂老的柳樹還忠心耿耿地守護在這裏。


我不能再寫下去了,我要哭了!但我不能哭,因為我是科技工作者,一生從不悲觀地看世界,而且相信人們的良知和科學的力量。我過去和現在都在追求美好,哪怕是在記憶中。


對待自然與對待人是一樣的,需要理智、寬容、科學的態度,努力發現和愛護她的美與優。當然,為了生存,我們也不允許自然對我們任意發威,要與它作鬥爭,但鬥到能夠和平共處、互相尊重就可以了。自然界也是通情達理的,可以成為人類的朋友,切不可對它粗暴無禮。我們是有文化的人,應該預料到由於我們的貪婪可能受到的懲罰。


在這個世界上,有福不一定同享,有禍也不一定同當,但有些禍卻一定要同當的,比如這世界上沒有了河流。


雪 鬆


北新集團總部界區內共有雪鬆48株。這是我今天在這一平方公裏上,一口氣走了兩個半小時,一棵一棵地數出來的。


本區內樹種上百,樹株數千,為什麽我獨鍾情於雪鬆?這道理我自己也講不清,隻好借用那句老話:情人眼裏出西施。


為了找出雪鬆的確切數目,我是下定決心的。從北區經辦公樓到愛心湖,西起科技園東到鐵路,我走過所有的橫豎馬路,還闖入倉庫、機修及車隊大院。


我並不打算將這次普查結果寫成一本書。但也總得交待一二。


最大的一棵雪鬆位於辦公樓南,高約15米;最小的一棵位於愛心湖石左方,高2米許;最孤獨的,即看不到同伴樹尖的一棵位於岩棉廠東頭馬路口西北角,高約10米。但我最關心的是去年我寫的《送雪鬆記》中的那一棵。


《送》文刊出後,曾有兩位同仁對我談及此樹。其中一位說:“你這老頭真夠浪漫的。”他的意思是說,沒想到我會像送女兒出嫁一樣送雪鬆。另一位說:“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那雪鬆樹梢發黃,情況不妙。”我想到大事不好。可是今天去看她卻是極正常的綠色,雖然枝葉似乎稀疏一些,但沒有不健康的跡象。看來她已度過了對新土壤的不適應期,習慣了新家,自然會逐漸葉茂根深的。凡是生物都得經曆考驗,不管是否換地方,這是自然規律。


由於喜歡,我便自定了“雪鬆審美”條件:指得是幹要直,越直越好。支幹要平,並均勻地伸向四麵八方。最好是由於自身的重量而略向下彎,但不要彎的過分。世界上有許多種樹以形畸入畫,但既然是雪鬆,必應反其道而行之,不許歪斜,要橫平豎直。


其次,樹體應下大上小,底部的枝葉離地越近越好,最好能把土地蓋住,坐地而出。


其三,樹高與底冠徑之比最好是7:5。否則就顯得過瘦或過胖,英姿大減。


其四,樹梢應有尖,這尖不要太硬但指向天空,要能表明我這棵樹是永遠向上長的。


其五,樹身整體應略呈內弧狀,形成柔中有剛,剛而不僵的曲線美。


其六,樹葉深綠濃密,最好是密到一層壓一層,看似密不透風。這表明樹的根係發達,吸收養分能力強,呼吸作用及光合作用正常。一句話,身體健壯。


我用這六條來審視廠區的48株雪鬆,發現大多符合我這標準。於是我不虛此行。


但不知我這六條可否納入國家標準,乃至國際標準?


送雪鬆記


三月春日和煦。快下班的時候開來了高臂吊車及平托車。於是我知道,我與她——舊托兒所前的那株高七米,冠徑六米的雪鬆——要分手了。我一定要為她送行,而且送到她的新家。


首先我擔心的是,她已不是一棵小樹了,而今出落得婷婷玉立,從那麽狹小的場地內移出,千萬別受到傷害。感謝技高的起重師傅們,將她高高舉過高架電線,將總重12噸的根土與她一起安然地放到平托車上。


我本以為平托車行動緩慢,會以我步行的速度行進的。豈料開來了一輛綠化水車,將她一溜煙地拉跑了。我不顧行動遲緩,在後緊追,一直追到她的新居——供應大院內。


“您找誰?”門衛老師傅將我截住了。


“我誰也不找。是來看看那棵剛剛運來的雪鬆的……她是我廠最漂亮的一棵樹……我要看看她是否安頓下來了。”


“啊!請,就在那邊。”


她已經就位了。環境太好了,四周開闊,陽光普照旁邊沒有一株樹能與她媲美的。我要感謝為她選中這個新址的同誌。


“快下班了,今天能培土嗎?”我向一位女工問道。


“等卸下根土固板後,我們十幾個人一齊上,一人一鍬,一會兒就會填好。”


我耐心地等著,直到她又筆直紮根於新的土地中才離去。


十四年前,我送女兒上托兒所。她(不是指我女兒,是指樹)隻是個平平的小姑娘。但在不知不覺中竟長得如此出眾了。我開始鍾愛她了,每天都要對她看上幾眼,有時候索性撫摸一下她的嫩葉。但後來漸漸地開始為她的前程擔憂了:她肯定還要長大,可周圍的發展空間太小了。要知道,當年每天從她身邊走過的幼兒現在長得過且過比我都高了。所以,我理智地認為,即使不拆舊托兒所,她也該換個地方了。但真的換了地方,我在感情上是十分惆悵的,再不能從窗口便看到她了。


現在,每當我去愛心湖時,總要站在中心馬路的東側駐足向西遠望一下她。我想,隻要我還能走到愛心湖,我便有機會看看她。當然,人是活不過鬆柏的,鬆柏的壽命是以千年計的,而人是以十年計的。不過這沒什麽關係。


北新的GREEN


——寫在春天到來之際


按說,中國人寫文章不宜用英文作標題,不過,一個國家語言中的好詞語被另一個國家拿去用,也早已是國際慣例了。


Green是個多義詞,主要意思是:(1)綠色的,(2)青春的,(3)天真活潑的,(4)保護環境的。


我確信,有文化的個人或集體一定是愛Green的。春天一來,北新的大院裏到處是一片綠色,給人一種生機盎然的感覺。但是,北新的Green是來之不易的。這一平方公裏土地上的樹是一棵一棵地種出來的,一片片草坪是滴滴汗水澆灌出來的。在我們流汗掙來的錢中,有一部分就是花了這個Green上,但我們認為這部分錢花得值。這種有形的Green屬於北新的每一個人。這是Green(1)解。


青年人也是北新的Green。我們北新每年都要引進一些有知識,有朝氣的年輕人,他們是創造北新未來的主力軍,是我們的寶貴財富。沒有他們北新就無法運轉,北新的文明也就無從談起。這可以說是Green的(2)解。


北新還有一種Green,那就是北新的孩子們。我們的孩子,不愁吃,不愁穿,可愛得很。這些小東西精力充沛,喜歡草,喜歡樹,這本來是可以理解為Green愛Green的,但孩子們是很難分清“愛”“破壞”之間的界限的,於是我們便會見到他們攀樹、踏草,有時還把小樹枝當單杠,把綠地當球場,甚至帶著寵物在草坪上跑來跑去。孩子們痛快之後一走了之,但卻給負責物業管理的同誌帶來很多麻煩,不得不跟在後麵不停地補種、補栽。當然,這些錢還得我們來付。看來,在這兩個Green之間有了矛盾。


孩子是天真無邪的,我們不能責備他們,責任還是要由我們作家長的來承擔。比如,當您的孩子在草坪上戲耍時,您是不是可以說:“那小草也知道被人踩著疼啊!”如果孩子攀小樹時,您也不妨說:“那小樹和你一樣,不願意叫人擰胳膊。”請不要認為這是在騙孩子,這種善意的謊言孩子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等到他們長大成人後會說:“爸爸媽媽,我愛你們,你們幫我融入了文明。”


從小培養孩子的某種美德,往往會引導孩子道德水平的全麵提高。試想,一個從小就愛公共Green的人,會是一個沒有修養的人嗎?發達民族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愛GREEN,而未來我們的孩子將生活在一個比現在發達許多的社會中。


小景雜語


一、香腸與小狗


一位年輕女士由北向南緩步走去。她右手提著一根小香腸,香腸垂直立著。一隻小狗小跑著跟著主人,它跑幾步便抬起頭看看那香腸,搖搖尾巴,然後再跑。這位女士連頭也不回,但香腸的高度始終不變。看,不用繩牽,不用抱,也不用叫名字,保證這小東西一聲不響地跟著主人走。妙!反正我想不出來這一招。


二、童趣


3號樓西側曾堆著沙土。兩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找到了好玩地方。其中一個穿著疊層皺褶的白紗裙,半蹲在沙土上,低著頭,用兩手使勁往身後扒沙土,像小動物掘食似的。


“你在幹什麽?”我問。


“做巧克力派。”她沒抬頭。


她終於扒到下麵的濕土,然後用一個圓形的塑料盒蓋撮起一些,用手使勁按實,再小心翼翼地磕在磚地上。


“這就是你做的巧克力派?”我問。


“是,比她做得好。”她用手指著對麵的小夥伴。


“好吃麽?”


“什麽?”她不解地反問我。


“回來!”媽媽一聲喊,這小家夥立刻跑開了,腿上、手上、鞋裏以及那潔白的裙子上都是土。


這才是小孩。如果她麵對沙土一動不動地站著,白裙子上一塵不染的話,那麽她隻能算是洋娃娃。


三、青春的活力


我在北新家園門口買牛奶,看到一對青年男女在開玩笑,那姑娘手裏拿著一根雪糕,慢慢地吃著。


“你完了,嫁不出去了。”


“什麽話!”


“別以為自己價碼多高。”


“我價碼再低也比你高點,我看你該給自己張羅了。”


“哼,走著瞧,咱倆看誰打光棍!”


“去你的!”姑娘說著,抬起腿橫向伸出幾乎是90度向小夥子身後輕輕踢去,右手仍然舉著雪糕。姿勢標準、漂亮,有功底,我暗中喝彩。動作做罷,二人又恢複了原狀。姑娘繼續吃著雪糕。


我也想來個“金雞獨立左劈拐”。於是,我先將拐棍拄穩,定神、運氣,意守右腳跟,抬左腿,但還沒抬到30度就心虛了,隻能恢複原態——三條腿站著。


想當年鄙人腿腳靈活,卻是經常聽到“不許亂說亂動”之類的話。如今這話沒了,可自己想動都動不了了。這隻能怪自己不注意保養身體。不過如今看著兒童、青年們天真活潑、充滿朝氣的樣子,也感到心曠神怡,似乎自己也年輕了。其實我們所生活的社會上有許多美好的東西,比如兒童的天真無邪,青年人的聰明坦率,還有小狗那忠實樸素的感情(當然,還是請主人們照章管理,因為他們畢竟與人有本質的區別),這些都是值得我們讚頌的東西。


謝謝比我年輕的朋友,往往你們認為是習以為常的事,我卻視之若寶。看到你們,我就看到了自己的從前;看到你們,我就看到了社會的未來。祝願大家都越活越年輕(當然,這是不太可能的),祝願社會日新月異,不斷向好的方向發展,這是必然的。


乘坐班車的好處


退休之前,我每天上下班都要乘坐班車。我感到乘坐自己單位的班車至少有下列好處:一、不用帶現金,也不用劃卡,更不用從工資中扣車錢,一句話:白坐;二、不用擔心堵車,隻要按時上了班車,就等於按時上了班,我還沒聽說過由於班車晚點被扣獎金的;三、班車噸位大,在市內道路上行走,即使出點事故,乘車人也不會有大的危險,再者班車上不會有小偷流氓,人身財產安全有保障;四、每天按時早起,對身體有益;五、車上熱鬧自由,人一進入辦公室就必須一本正經,但我至今還沒有聽說過哪個單位有不許在班車上說笑的規定;六、乘客利害與共,本企業經濟效益好大家都高興,否則大家都擔心,這與公共汽車上幾人歡樂幾人愁的情景是不同的;七、互助,比如,萬一您在班車上患了急性闌尾炎,肯定立即將您送往醫院。哦,對不起,應該把“您”改成“我”;八、班車不但能載人,還能載物。比如過年過節,單位裏發的各種食品,有固體的,有液體的,往班車上一放就全都帶回去了,也不用花運費。乘班車的好處還有很多,在這裏不一一贅述。


雖然班車有這麽多好處,但不是每一個單位都能擁有班車。一個單位要想擁有班車,至少要具備下列條件:一、要有一定的規模,因為三五個人的單位沒必要開班車;二、要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因為班車是隻花錢不賺錢的動作,如果企業破產了,或經濟效益不好,工人連工資都拿不到,也就開不了班車了;三、有一定文明程度,我還沒見過哪個單位的班車上有人在盛夏裏“赤膊上陣”,或因搶座位發生爭吵的。四、要有一定的知名度。我以為,一個被媒體曝光的企業在整頓期間最好將班車上的單位名稱蓋上。班車本身就是廣告。


鄙單位北新集團總部現有班車情況大致是這樣的:平時工作日班車有五條線路,用的是五輛新出產的“金龍”空調客車。每天下午5時,五輛班車從總部大門魚貫而出,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風景線。每天有一輛班車專門接送倒班員工,有一輛班車接送住在北新家園裏的小學生上下學。每逢周六、周日和節假日還有班車送員工及家屬進城購物。另外還有一種特殊班車,這種車隻有在每年7月的7、8、9三天才有。這就是接送北新員工子女參加高考的專用車。由於每年參加高考的員工子女人數不一,所以每年安排的班車數量和車型也不一樣。


我與幾個班車司機都很熟,我很尊重他們,因為他們都很敬業,每天早出晚歸,任勞任怨。他們個個儀表整潔,舉止得當,因為他們知道班車就是一個單位的流動部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北新的形象。


前些日子,我曾經與開班車的王師傅閑聊,談話間總離不開班車這個話題。我從21年前就坐北新的班車。20多年來,北新的班車無論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班車的變化也看出了北新這些年的發展變化以及全社會的變化。最後王師傅對我說:“你什麽時候方便,坐我開的車兜一圈。”我欣然應允。今天謹借這篇小文向曾經為我和我的家屬子女服務的諸位司機朋友和有關領導致禮。


我沒受騙


幾天前一個上午,我到北新西麵的天客隆商場去買油。店前停著一輛白色轎車,車的牌子、型號我說不上來。當我經過這車時,車門突然打開,走下一位30多歲、西裝革履,相貌也不錯的男士。他很有禮貌地問我,附近何處能租到房子;我告訴他,可以貼廣告,現在這樣求租的人很多。他話題一轉:“主要不是為了租房子,而是要找個人家存放一些東西。”見我不好講什麽,他接著道:“能否在您家存放一包布匹,等我從天津回來,後再取走,我一定給您報酬。”


事出唐突,我當然不能隨便答應。但他還是不放過我:“天冷,您進車裏談吧。”於是,我進了車。


他指著一包布匹對我解釋:“這布匹是商店給我們的回扣,不能讓上級知道,也不能帶往天津,所以才求您代存。”“你可以把他賣掉嘛!”“來不及了,下午就得去天津。”


這時從天客隆走出一對青年男女,這位男士指著其中的男青年說:“我們經理來了,讓他和您詳談吧!”


這位經理進了車就與我握手,我看到他手上帶著個很大的金戒指。他熱情地叫我一聲大媽,然後掏出工作證讓我看,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經理”說:“您是熱心腸人,我就如實說了吧!我挪用公款做了一筆生意,可獲利60多萬元。本打算立即回上海,沒想到今天上司來了電話,叫我專程去天津開定貨會,目前我手頭隻有一萬多塊錢,想從您那兒借幾千塊錢解燃眉之急,明後天匯款一到,立即奉還,而且多給酬金。”


等了一會兒,這位經理見我一言不發,接著說:“您做了好事一定有好報。求您啦,就當您多個兒子吧,不然,上級知道我挪用公款,就會開除我,那我就完啦!”


聽完他這一整套首尾不一的話,我有幾條疑慮:一個挪用公款的人還可以信任麽?既然60萬元已到手,還怕開除?一個堂堂經理怎能隨便給別人當兒子?自稱是上海人,講話為什麽不帶一點上海腔?


“我們老兩口就靠退休金活著,女兒還在上學,是拿不出多少錢來的。”我說。“經理”不再說話,我立即下了車,進入商店買了一桶油。


本來我不想寫這件事,過去就算了,可別人勸我一定要寫出來,免得其他人受騙。我一想也對,既然是對社會有好處的事,對於自己來說又是舉手之勞,為什麽不去做呢?


善良不要存放


1972年“文革”鬧得正歡,在某些場合下使人感覺著人性要失傳。但是,我從來沒有喪失對善良永存的信念,善良的人不論是誰,我是永遠銘記在心的,這是享受。


那年秋天我從遼寧西部小城淩源乘火車去沈陽,我們的坐廂中有6人:一位30歲左右的工人,是個身材高大的東北漢子;一位比我年長的幹部;還有一位年輕婦女帶著兩個男孩,大約6、7歲,小的剛會走,一路都在睡覺。


下一站叫大平房。“三位大哥,你們能幫我把行李送下車嗎?”婦女說。“當然,哪幾件?”工人問。“這幾件。”她用手往行李架上一指。好家夥!4件,兩大兩中。“你怎麽上的車?”工人問。“首發站有人送。”她一點也不慌張。


誰都知道小站的停車時間短,於是我們商量著怎麽辦:停車前婦女帶著她身上的細軟小包走到車門口,那位工人拿著大中兩件也等在車門口。停車後,我們二人將那一大一小兩件從窗遞出,工人師傅在下麵接。後來,這一計劃順利地完成了,車窗下的站台上果然整齊地放著四件行李。


這是個簡易站,站台上連個遮陽棚也沒有,就是個小廣場,我們這節車廂正對著站門。站門外有一輛公共汽車停著。


我知道,這車是在等火車下來的旅客,不會像大城市那樣到點就開走。“大哥,您能不能再幫我把行李送到汽車站?”“當然可以!”於是他馬上扛起兩件行李飛跑而去,那婦女仍是一抱一牽地拉著孩子肩跨細軟不慌不忙地走向站口。這工人又飛快地跑回來,扛起剩下的兩件再次奔向汽車。等他再次跑回來時,還沒來得及上車,“嗚”——一聲長鳴,列車啟動了。


“開門!開門!”他本能地邊追火車邊喊。這怎麽可能辦到。列車運行製度森嚴如山。


“躲開!躲開!危險!”我們車廂的列車員通過尚未關閉的車窗大喊,站台工作人員也追了過來,此時列車正在加速前進,旅客們注目著這位逐漸遠去的工人,沒有人笑。


“請鄰座的同誌們將自己的行李認出來,”列車員說。我們照辦了。他取下了行李架上的一個旅行包,將小桌上那位工人留下的水杯、香煙、火柴等物一並裝入他留下的提兜中,又蹲下身把座椅下看了一遍,然後將行李拿到列車員小間。


“他能順利到達目的地嗎?”我問列車員。“當然,不過今天這站沒有車了。”“要是他沒帶車票呢?”“我作證。”“行李怎麽辦?”“存放在沈陽鐵路局,保證送到他手中。唉,都怪我。我還以為他們是一家子呐!”這裏我插一句:隻有當所有守門列車員發出“本車廂旅客安全上下完畢”信號後,列車才可啟動。這就是現在經常說的“以人為本。”


早在2500年前,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經常檢查自己,替人辦事盡心了嗎?)”那位工人及列車員都是“為人謀而忠”。但後者是忠於職守,前者則高出一個檔次——忠於美德。


我引用曾夫子的話並非是厚古薄今。我是今人,我再厚古也變不成古人。其實我根本不相信古代人人是君子,社會也不能無美醜之分。否則,還要教育做什麽?


我是厚今的。今人物質豐富教育發達思想獨立,英雄模範忠於職守,敬人助人比古人多得多。比如我這個老弱者就天天接受諸位的幫助,否則,我連三天也活不成。對七十年來助我者,我一個也沒有忘記,哪怕隻是一次微笑與招呼。我也曾因麵子問題對朋友的苦口良藥包括申斥感到討厭。事後一想,感覺到人家是在幫助我提高素質,卻又不好意思去感謝,所以我不光明磊落。


人類是要求個體發展最強的動物,但同時也是群體依賴性最強的動物,這是好事。正因如此,所以社會才發展到了今天。除嬰幼兒及老弱病殘生活無法自理者外,人人都有餘能,隻是多少不同。這些餘能與其存放不用,不如送給別人,我把這叫做互送善良。


人民幣可以存入銀行以備不時之需,但善良不要存放,存放等於丟棄。


一個老話題:好人是否有好報?在觀察了諸多助人事跡後的我認為:“助人本身不是為了回報,而且後果自負。”或者還有人問:“那到底是為了什麽,人的行為總有目的吧?”我的回答是他(她)自願助人,心裏舒坦。基於職業助人者,則是工作,崗位即回報。


文明的奧運


1947年我14歲,初涉英文。有一天我翻看姐姐用過的英文課本,裏麵有一篇文章The Olympic Games。我借助字典查出許多生詞,才知道是描述古代歐洲運動會的,但不知道這題目應如何翻譯。姐姐告訴我是“奧林匹克競技會”(後來中文通用奧林匹克運動會)。我當時的感覺隻是這故事新鮮有趣以及認識了Olympic這個單詞的喜悅。講給同學聽,大家也喜歡。


古希臘的科學哲學文藝及社會管理非常發達,是歐洲近代文明的搖籃。奧林匹亞位於希臘北部,公元前776年在那裏舉行了第一次運動會。公元前750~公元前200年是希臘城邦時代(正值我國春秋戰國時代),當時幾百個小城邦之間經常發生爭戰,唯獨在開運動會期間,大家休戰。可見當時這個運動會是多麽神聖不可侵犯。


體育比賽的確與戰爭有相似的地方。比如,必須賽出來個勝負方罷休,對於對手不留情麵,哪怕是同胞兄妹也不能手軟。至於團隊比賽,如球類等,則不但要求士兵(運動員)勇敢善戰,指揮官(教練、隊長等)也必須有統籌調遣,知已知彼的韜略,而且彼此戰略保密,內部則軍令如山。但在本質上,體育比賽與戰爭完全不同,前者是以平等的條件,公開的標準以朋友身份進行的,斷然沒有因比賽失利而被當作戰犯受審的。後者顯然不是這樣。


古希臘奧林匹克的優勝者被戴上桂冠(laurel-月桂樹葉,至今代表榮譽),受到英雄般的歡呼與崇拜,而不論此人是否與自己交過戰,但從來不歧視比賽落後者。古希臘文明之深邃可見一班。到了公元前520年奧林匹克才改在雅典舉行,但名稱仍叫奧林匹克。公元前146年,希臘被羅馬戰敗,淪為龐大的羅馬帝國的一部分,這種運動會中斷了。


但是2000年以後的19世紀,在當時經濟科學文化教育居世界前列的法國,有一位顧拜旦先生,經過多年的努力,終於在1896年複活了奧林匹克運動會,地點是雅典,這就是近代第一屆奧林匹克。不過這種活動已是世界性的了,開幕式時,運動員是按該國或地區正式英文名稱開頭字母順序入場的,但希臘例外,除在希臘舉行外,永遠排第一,東道主國永遠排最末。這就是尊重曆史,平等待人與謙遜。


近代教育大體上分為德育、智育、體育三部分,但隨著社會的發展,這三者之間的關係變得更為緊密。古代奧運會並不是單純的體育比賽,也會有文藝比賽,近代奧運會雖然突出了其體育部分,但也伴隨著文藝表演,奧運會是很講德與智能的。比哪弄虛作假,服用興奮劉,舉止粗野是要被取消參賽資格的,當時混過去了,一量事後查明,冠軍馬上拿掉。現在的奧運運動員早已不是有力氣就行的,他必須具備近代文化科學知識,舉止文明,還要經過長期的付出極大勞動的訓練。


從舉辦城市看,它必須具備近代高科技的硬件及人類高度文明的軟件。場館設施,居住交通通訊手段要先進,大氣水體環境要達到標準,要尊重參運國的宗教與習俗,對人要彬彬有禮,落落大方,要盡量使用人類最通用的語言。其實,在交往中留給人們最深的印象往往不是他的硬件而是軟件。人是習慣於用素質來評價同類的,而素質是文明的綜合表現及自然流露,它體現在一言一行中。見多識廣的奧運會參與者評價別人素質的能力極強。


2008年的奧運會將在北京舉行,我為之歡呼萬歲。我國終於有資格主導這一國際文明舞台。五千年來我們有盛有衰,但是做為世界上唯一的從來未被滅亡過的文明古國,在奧運會上我們將再次向世界展示我們的實力,我們的古今文明,以及我們廣闊的心胸——吸收任何民族的文明,對全人類開放。


奧林匹克之所以能複生並將永存,舉辦國之所以光榮,就是因為它文明,即永遠發展的物質與精神的同步文明。難怪,奧林匹克是當今世界第一盛會,它源遠流長,浩浩蕩蕩。


(本文曆史部分是北京大學徐天新教授向我口授的,我本不必感謝他。但是,如果不說明,則會造成我有這方麵知識的假象,這不符合奧林匹克的文明。)


我給小C當模特


小C是北新雙職工的女兒,是清華大學環境藝術係的學生。我比她年長近半個世紀,所以她叫我大伯,其實我們還是校友,隻是專業不同,我是熱力工程係,隻研究機器。


前天傍晚,她挎著相機來到我家。“我給您照幾張相,而且是黑白的。”“你怎麽想起這個來了?”“最近上攝影課。”“這麽說是讓我給你當模特。”“是這麽個意思。”“我服從。“


“我這眼鏡要戴上麽?”我問。因為我怕鏡片反光,我會變成火眼猴。


“要。”


“這拐杖要不要?”因為照相要精神,況且我尚能不拄拐杖站一會兒。


“要。您不是還有一頂舊的粗布軟帽嗎?”她問。


“這也要?”


“要,那是必要的道具。”於是我妻子馬上從衣櫃中翻出了那頂我戴了20年的布帽子。


幸好,北新園的地域寬闊,還看得見藍天、高樹、草地、水麵,否則,若隻是一片機器、廠房,拍黑白片就不太好派上用場了。


首張照片攝於北區東牆下。我戴著眼鏡、布帽,拄著拐杖,身後是灰牆和樹蔭。拍完,她掏出筆記本,記上拍攝日期、時間、天氣、光圈、快門、距離、景深處理等數據以及所用膠片品牌、相機型號。以後每拍一張都是如此。


後來我們來到廠區,首選之地是從辦公樓到龍苑的林蔭小路。“就在這裏。”她說。我向西側身45度站好,背景是那排高樹及草地。“這棵樹幹要照上麽?”我指著身邊一棵樹問。“不要,背景全部模糊。不要動呀,快門2秒呢!”接著是“哢嚓”一聲。


“現在來個特寫。”“怎麽擺姿勢?”“湊近這朵紅花,彎腰,低頭……再近點,眼睛盯著花……行了。”嗚呼!我這輩子頭一次吻鮮花。我不是美女,在男人中也是倒數的。


當我們往走時,她突然在我身後拍了個背影,說這是“斜陽老樹拄杖彎腰布履破冠漫步圖”。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在700年前寫出“古道西風瘦馬……”的馬致遠老先生,或是自發的民族文化?我本以為她就此罷了,沒想到一出北新大門,她指著漆黑的鏡麵花崗岩門牆說:“這裏來一張。不過這次您得把帽子摘下來。”於是我把頭一低,她順手把我的帽子摘下來。我不解,她要表現什麽?難道要用我那少得可憐的白發映襯這全黑的背景?


我的模特生涯至此告一段落。


黑白照片以內涵感人,拍攝難度較大。我不知道她為什麽不用彩照。這也許是學校的教學安排。我隻能這樣理解。攝影是一門藝術,和其它藝術一樣,必須從基礎學起,要學會抓住客體的本質,否則,不會有創造力,也成不了藝術家。


我必須說明的是:小C不是複古派。她學“瘋狂英語”時眉飛色舞,她做的課程設計《幼兒園》也很現代。有一次她和經濟管理係一女同學在我家交談時對我的某些看法提出了質疑。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但當我給她們講50年前的清華園時,她們全神貫注,似乎對古今中外的一切都充滿著興趣,我在她們身上看到了我們民族的未來。我這次給小C當模特不僅僅因為我們是師兄妹,這種簡單的“血緣關係”太狹隘,算不了什麽。我以為當個友誼模特的條件很簡單:雙方互相信任,服從藝術家,並希望人家成功。這就足夠了。


我年老體弱誌不堅,幹不了什麽事情了,能給小C當回模特就算是個好差使了。但是萬一由於我沒有當好模特而導致她拍攝失敗的話,那麽我就主動“辭職”。“不孝有三,誤青年為大。”當然,這是我自己的體會,書上沒有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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