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

涼茶這東西，喝過嗎？這兩個字很誤導。1）涼茶不涼，是熱的。2）名為茶，其
實是中藥湯。

說是嶺南這地界，陰雨濕熱，多有瘴氣，需要用寒涼的藥物來解其熱毒。涼茶成
分多樣，無外乎清涼散毒之品。藿香，紫蘇，薄荷，苦梅、金銀花，相思藤啥的，
各取若幹，煎了便是涼茶。百姓人家，頭痛腦熱，咽幹喉澀也不必去尋醫，煮些
涼茶喝，沒幾天自然消祛。這東西據說嘉慶年間就有了，傳至今日，定有一番道
理，隻是近年炒得厲害，防癌美容，減肥長壽無所不包，就比較?趵病?

前日和朋友出去經過一家涼茶鋪，朋友止了步說，“呀，這個就是整天說的國家
級文化遺產，咱得嚐嚐”。那陣我剛好心緒雜亂，正在失魂落魄，就迷迷糊糊地
說好啊。放兩個硬幣在盒子裏，從台上自拿一杯，心不在焉地放口邊一吸--不
由得心裏大叫一聲，天啊！大概是沒有防備這苦吧，一個機靈，人立刻清醒了。
看看朋友，她一麵皺眉咧嘴，一麵悄悄扔了。我定定神，細細地品咂，這茶的確
是苦，但喝到最後，卻又回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甘甜，若有若無，深藏在苦澀之中，
帶著飄忽不定的神秘感。朋友瞪大了眼睛說，“你行呀，這麽苦也喝完啦”。我
點點頭，把手裏的紙杯捏成一團，一臉滄桑地說，“這點兒苦算不了啥。”

小時候苦藥喝多去了，偏我是個愛吃甜的。輝煌記錄裏有白糖拌西瓜的吃法，還
是我爹幫我發明的，後來我爹媽檢討究竟是誰更慣我時，這個典故總是讓我爹認
栽。也許是因為甜吃太多了，苦藥也喝的比別人多。久而久之，也悟出了個道理，
隨便你放多少糖，藥，總還是苦的。上天對蒼生的所謂公平，也就是在你喝了苦藥
後再給塊糖罷了。

吃了許多年的藥，倒有一件為難之事：我不會吞藥。都長老大了還得我媽把藥片
搗碎衝了喝。用我媽的話說，我那嗓子眼兒忒細了。有回她下了狠心要教我，一
片黃蓮素，一缸子水，命我吞下。我知道黃蓮苦哇，趕著一口接一口地往下送，
一大缸子水喝光了，那片藥還在舌尖上。媽歎口氣說，“四兒，你這麽笨，又七
病八災的，出了門可怎麽過呀。”我看她眼圈都紅了，心裏也難過起來。天地生
我馬小虎，父母拉扯這麽大，難不成被個藥片兒卡死吧？

我抿了抿嘴，那藥的糖衣已經化了，一線苦澀穿透舌尖，立刻彌漫了口腔，苦啊！
再抿抿，好了，整個嘴都麻了，都這份上了還能怎麽著哪？閉上眼睛伸伸脖子，
把抿碎的藥渣咽了下去，張開嘴給她看，“媽，我吞啦。”我站起來把缸子裏剩
的幾滴水喝幹。那一刻，我算是明白了一件事：再苦的藥，該吃還是得吃，苦，
是苦不死人的，大不了難受一會兒就過去啦。

從那以後，啥藥我都是嚼了吃，有時水都不用喝。從治病的角度看，有個好處就
是藥效來得快。當然還有其他，比如睡覺的藥。有陣子睡眠不踏實還噩夢連連，
趕上第二天有要緊事辦，隻好吃點安定。我對藥物很敏感，安定那小藥片兒，1/4
我就能睡得象條死狗。一般總是是咬下一點一麵讓其融化一麵趕緊臥下，常常藥還
沒抿完，人已經睡著了，那藥隻管幾個鍾頭，醒來看看時間還早，咂巴咂巴嘴裏的
殘渣咽下去，就夠我縮成一團再睡上一覺的。這是我發明的一藥兩吃，感興趣的不
妨試一下。

好象扯遠了。喝過涼茶回來，也提醒自己，那畢竟是藥，沒病沒災的還是不要碰它，
何況我體質已經偏寒，咱就甭急著雪上加霜了。可再次走過那裏，又鬼使神差地拿
了一杯，小口地呷著，仔細搜尋那微妙的苦中之甜，這回卻遍尋不獲，以致我懷疑
今天配藥的是不是少拿了一味，或者。。。或者，那原本就是一種幻覺，隻是來自
我心底的一絲企盼？這樣一想，這黑乎乎的藥汁可就再也喝不下去啦。悵然若失地
走出茶鋪，又忍不住頻頻回顧。秋陽下，不斷有人進出這家古老的店鋪，從他們臉
上看不出懷的是什麽心事，喝出的又是怎樣的滋味。轉身離去的時候，不由得問自
己，下回走過這裏，我還會再喝一杯苦茶嗎？ _:o_:o_:o_:o_: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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