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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耀潔大夫的願望

(2018-05-29 21:44:57) 下一個

平平:
    你好!謝謝你!!寄上五篇上山下鄉的文章,是我三弟寫的,他己去世一年多了,希望你能把這五篇文章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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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耀潔

浩劫中知青的厄運
作者:高世潔 2016年2月1日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 實際是毛澤東三個不能告知人民的目的:1、把知識分子無知化,聰明人愚蠢化,今後容易統治者;2、卸磨殺驢,毛利用紅衛兵“砸碎舊世界,建立新世界”,成功建立了毛家王朝,若讓紅衛兵繼續留在城市,會成為一個社會不安定因素;3、毛說: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裏吃閑飯,可以減輕城裏的入學、就業,吃飯的壓力,把負擔分散給貧下中農。總之,毛要把這一大批脫韁的強驢分散給貧下中農,管教起來。特別是其中一大批飽受毛打壓的“黑五類”,更要控製好。落戶農村,對我們來說更是一種懲罰,知青的詭運由此開始了。
開始了知青歲月
1968年12月28日,是我終身不會忘記的日子,那一天我和弟弟世予被送到鄉下。我當時22歲,世予20歲。那段艱難坎坷的歲月,充雜著無奈與絕望,至今仍曆曆在目,好似昨天發生的事情。無法忘記,永遠無法忘記。
那一天我和學校裏第二批上山下鄉的同學一起,共50幾人,被安置在豫南漯河地區的西華縣艾崗公社鐵爐大隊。第一批的60多人早我們三個月到達。那一天,刮起了刺骨的北風,室外隻有5、6度,感覺到人間沒有一絲溫暖。天氣陰沉沉的,蒼天也仿佛在為我們未知的征途悲哀。上午9點,兩輛大巴依次排開停在開封二中教學樓前,我們已經坐上車,行李放在車子後部座位上,每個人隻允許帶一個背包,一個箱子,我和弟弟世予共用一個箱子,裏麵放著我倆的被子、褥子和衣服。其餘東西一律不準帶。車外紅旗如海,鑼鼓喧天,很多父母親友都望著車裏的孩子,笑臉中遮不住難言的隱憂和牽掛。車內的同學也都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個勁的向外招手。天下起了蒙蒙細雨,好像在為我們哭泣。我和世予卻看不到窗外母親的身影,她害怕告別,沒敢來送我兄弟二人。汽車緩緩啟動,窗外送行的人們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車內同學含淚揮手,車內外頓時哭聲一片。工宣隊(工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中央文革小組要求各地方工廠調派若幹名工人駐紮在學校,替代老師管理學生)卻在敲鑼打鼓,鞭炮齊鳴,這真是:
天昏昏,地搖搖,知青破被肩上挑。
爹娘小幼走相送,望斷遠去路迢迢。
十萬離人同相哭,哭聲直上千雲霄。
青春年華下鄉去,重返故居已無望。
每輛車上有兩位軍代表(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是繼工宣隊之後,中央文革小組又要求當地駐軍派人員到學校去,實行軍管,我們學校的軍代表有十幾個,來自開封東郊空降兵團),我們那輛車上的一個姓陳,一個姓秦,他們的任務就是把我們送到鐵爐大隊。車子出了校門,順著解放路(原中正路)緩緩向南行駛,車內鴉雀無聲,大家都沉默了。開車的司機王師傅是我的街坊,他的女兒叫王平,是我的學妹,幾個月前插隊到河南省淮陽縣。此時車內的沉悶氣氛,他比我們體會的更深刻。車子出了小南門,繼續向南,算是離開了開封城,我的心好像在垂直速降,失重一般地難受。開始牽掛我獨自一人在家60多歲的母親,回憶離家前那些日子,被動員下鄉時的一幕幕,尤其是一個張姓工宣隊隊員。她外表看起來像個在最基層負責計劃生育工作的婦女主任,三十多歲,說話時兩個嘴角總是冒白沫,言語最凶狠,心腸最惡毒。動員我的時候她說:像你這種家庭出身不好的,本來就應該無條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那些出身好的同學都走了,你還有啥理由賴在城裏。她的一席話像一把冰冷的鋼刀,刺傷我的人格,刺傷我的自尊。
當時我在開封二中六六屆,弟弟世予在開封高中六八屆,家中其他兄長和姐姐都已在外地參加工作。按照“上山下鄉”的條件規定,有兩個子女的家庭,可以留一個在父母身邊。但正因為我們是地主出身,兩所高中的工宣隊一致決定:一個都不能留!語氣中充滿了毛氏思維,仿佛我們是苟且在世的罪人。隨後我和弟弟被一同送往鄉下。我永遠記得這群毛協軍,喪盡天良的惡魔--工宣隊。
車子在中速前進,好像一雙無情的手,把我們從父母身邊帶走,拉向未知的遠方。車內依然一片寂靜,細雨漸漸變成了小雪,窗外水霧四起,看不清前方的路,正如我們的未來。車速放慢了。突然,有一位姓李的同學哼起了歌劇《白毛女》中喜兒的一段:“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漂……多少長工被奴役,多少喜兒受迫害……”即刻引起同學們的共鳴,大家合唱起來。接著又唱起了京劇樣板戲《紅燈記》中李玉和的兩段:“小鐵梅出門賣貨看氣候,來往賬目要記熟……”;“有多少苦同胞,怨聲載道,鐵蹄下苦掙紮……”好像剛才的沉默和悲傷轉化成了一些憤恨,通過歌曲抒發出來。兩位軍代表坐在前麵,一聲不吭。汽車在同學們的歌聲中緩緩向前。
同學們的心情比剛離開開封時好了一些。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猜想鐵爐大隊是個什麽樣子,心中默默做著準備。11點多到了通許縣,車停在一個集市邊。軍代表像對待士兵一樣命令我們:隻能下車活動20分鍾,不能跑遠,不準拖延。同學們趕快下車,頂著小雪去廁所,之後又到集市上買點吃的。我和世予為了省錢,燒餅都沒舍得買,吃從家帶來的饅頭。短暫的休息後,繼續南下,車子因公路上的坑坑窪窪顛簸的厲害,同學們漸漸睡著了。一個多小時後,車子在一個鄉鎮路口停下,王師傅和兩位軍代表下車去吃午飯。同學們從困乏中醒來,拿出自帶的幹糧吃了起來,大家吃的大都是饅頭,鹹菜,沒有人下車進飯館吃飯。30分鍾後車子繼續向前開,雪停了,天空依然烏雲密布,黑壓壓的,我們正是在這樣的昏暗中前進。
下午五點,天已黑,終於到了鐵爐大隊,那時滿腦子想的就是,我們將在此安家落戶,度過此生。
鐵爐大隊的生活
車子停在一個打麥場上,同學們下車搬行李,軍代表同各生產小隊隊長到大隊部研究分配名單。周圍沒有路燈,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三個月前來的第一批同學來看我們,向我們介紹這裏的生活,風土人情,相見特別親切。包括我和世予的4男4女共8人被分到鐵爐大隊第七生產隊。我最年長,高中六六屆,杜亞平高中六七屆,世予和孔伯俊高中六八屆。女生裏劉俊茹、王劍霞和邵廣娥和我同屆,最小的陶曉娥是初中六八屆的。軍代表宣讀完分配方案後,便消失在黑暗中。隊長自我介紹叫趙廣發,中年漢子,個子不高,但很健壯。我們8個人背著行李跟著他,在田間小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十幾分鍾,來到鐵爐大隊最西頭的水牛趙村,即第七生產隊。村西頭就是我們住的地方,一塊不大的平地上有三間北屋,是隊裏的牲口棚,牆上掛著一盞馬燈,北屋後麵有一個連體的男左女右的廁所。四間東屋,兩個門,南麵一間是獨立的,女生住。北門三間一通,中間沒隔牆,我們男生住。東屋南邊的兩間小屋是廚房。平地西邊直通農田。西北有一塊菜地,邊上有口水井。整個村上都沒電,入夜照明全靠煤油燈。
我們把行李搬到屋裏,一看,傻眼了,沒有床,也沒有桌子,隻有一盞煤油燈、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星光,還有一條長凳和一堆麥秸。女生屋裏也是如此。沒辦法,隻能自己動手了。我們就地取材,在房子北頭把麥秸攤開,用磚圍起一邊,做了個通鋪。給女生也照此法做了一個。這時隊長媳婦端來了晚飯,綠豆芽卷烙饃和紅薯。我們餓壞了,很快將食物掃蕩一空。這是在農村的第一頓飯,我一直記憶猶新。接著隊長宣布明後兩天放假,讓我們休息休息,整理一下衣物,大後天開始幹活。隊長走後,我們拿出洗漱用品來到廚房,點上煤油燈,發現廚房也如此簡陋,隻有一個地鍋灶台,一個水缸和一個用磚壘起來的台子,牆上掛著一個馬瓢。水實在太涼了,我們隻好用濕毛巾擦擦臉了事。第二天醒來已經早上八點,從地鋪上爬起來,拍拍貼在身上的麥秸。大家來到廚房,把固定在地鍋灶上的那口大黑鍋刷了一下,放進去一桶水,準備燒熱水洗臉。抱來一些麥秸,準備點火,可是怎麽也點不著,弄了一屋子的煙,把大家都熏出來了,直流眼淚。當時城裏已經普遍燒煤,大家都不知如何燒麥秸。回憶起我小的時候幫助母親燒地鍋的情景,我弓著腰,盡量把身體壓低,來到灶台前,發現麥秸有點潮濕,又抱來些幹麥秸,火著了起來,卻忽大忽小,摸索半天才控製好。
早上隊長派人送來一堆紅薯,一袋麵粉,一小罐鹽和一瓶菜籽油。大家決定先炒個紅薯絲,再做麵湯,就著從家帶來的幹糧吃。我還是當火頭軍,聽從做飯人的指揮,控製火的大小。半個多小時後,同學們圍在一起吃了第一頓自力更生,親手做的飯。高興之餘,兩位在父母身邊受寵的女同學又委屈起來,她們在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如今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第一次親身體驗,難免委屈。飯後去村裏轉悠,展現在眼前的卻是我們從沒見到過的。這裏的農民生活非常艱苦,大部分房子還是土坯牆,茅草頂,隻有少數村幹部的房子是磚瓦房,穿的都是粗布中式棉襖、棉褲,上麵打著大小不同的補丁。偶爾見了一個穿化纖布的人還是隊長,顏色絕大部分是黑色和灰色,偶爾見到藍色。中午吃飯時,他們手端一筐紅薯,蹲在路邊,牆根和樹下,大口大口地吃著。看著他們吃的那麽香,好像在吃烤雞,牛排,海參魷魚那樣幸福,我感到一陣心酸,他們的幸福感來源於毛澤東的愚民教育。不時地給他們頒發至高無上的,徒有虛名的“皇冠”,實際上全是空頭支票。
午後我們又到其他小隊看看昨天一路同來的同學,他們的生活環境和我們大同小異。四點鍾大家都回到了七隊,感覺有點餓了。於是齊動手做了一鍋湯麵條。吃完飯天已漸黑。這一天我們隻吃了兩頓飯。第三天晚上隊長來看我們,幾句關心的話之後,宣布:明天留家女同學做飯送飯,男同學早上八點到隊部跟社員一起去挖河。
人力挖河的體會
毛氏主張大興水利。挖河是中原農村冬季農閑時必不可少的任務,因為冬季河床內水少,甚至無水,為挖河提供了便利條件。縣、鄉、公社、大隊、生產隊施行層層承包責任製。具體執行任務的還是最基層生產隊裏的社員。
第二天我和世予、亞平、伯俊四個男生吃過早飯來到生產七隊隊部。隊長發給每人一把圓頭鐵鍁。我們肩扛鐵鍁,跟在挖河隊伍的後麵,向南麵三裏地外的沙河走去。很遠就看到河堤上紅旗招展,像一條紅色長城矗立在天地之間。來到近處,看到紅色大型橫幅,上麵金燦燦的大字。都是毛主席語錄裏麵的:“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戰天鬥地,人定勝天”,“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等等。還有向黨表忠心的橫幅:“苦幹三十天完成黨交給的光榮任務”,“奮鬥三十天向黨獻一份厚禮”。站在河堤上,沿著沙河流向望去,延綿不斷的紅色條幅宛如一條蛟龍盤踞於中原大地,延伸至天際。大喇叭不斷播放著毛主席語錄和讚揚毛的歌曲,為社員們加油,比如:“麥苗兒青來,菜花兒黃,毛主席來到了咱們農莊……”;“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員都是藤上的瓜,瓜兒連著藤……”。一片峰峰火火,熱鬧非凡的景象。
工地上沒有任何機械化設備,隻有每人手中的一把鐵鍁。我們跟著其他社員來到承包段,心裏嘀咕著這要如何挖土。河床與河堤高度差2米,一人根本無法將泥土翻上河堤。我們被分配當河堤中間二傳手,將河床上的人拋上來的土翻到河堤上麵。剛開始還有力氣,跟得上節奏,半小時後體力就有些吃不消了,翻土速度越來越慢,腳下的土越堆越多。一小時後隊長才喊大家休息。我的腰像折了一樣,一屁股蹲在地上,再也不想動了。
四人相互對視,情況差不多,都累的夠嗆。這是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農婦給我們提來了一罐子開水,說:“喝點水吧!你們城裏的學生沒幹過這樣的苦力活,幹活時要悠著勁兒,慢一點……”這番關心的話讓我們心裏暖暖的,眼睛裏酸酸的,含淚喝下了她送來的水。啊!毛澤東還沒有把好心腸的人斬盡殺絕。不由得想起工宣隊那個張姓女隊員,對比之下,簡直天壤之別。毛提倡:“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殘酷鬥爭,無情打擊”。張對毛思想學習之透徹,領會之深刻,不得不讓人拍手稱讚。然而在這偏遠的農村,毛思想還沒有被貫徹的如此徹底,人自然還留有淳樸善良之心。
休息一會兒又開始幹。大喇叭裏依然播放著歌唱毛主席、人民公社的歌曲,但是我們聽了怎麽也振奮不起來,沒有手套,手上磨出的血泡已像釘子一樣鑲在我們手上。每翻投一鍁土都疼的厲害,在那樣的大場合下我們隻有默默地忍疼幹下去。午飯時間到,大家都停工了。七隊在離河堤不遠處建立起爐灶,幾位女社員開始燒水做大鍋熬菜(白菜、蘿卜和粉條混在一起煮)。男社員們每人分得一碗熬菜,就著自帶的饅頭,狼吞虎咽。四位同隊的女同學給我們送來了油餅和炒紅薯絲。為了趕時間她們也沒有吃,於是大家圍坐在一起開始吃飯,感到非常親切,同時也感到外界一種無形的魔力把我們的命運捆綁在一起,我們成了患難與共的同壕戰友。雖然菜籽油做的油餅有股子怪味道,大家還是吃的津津有味。體力恢複一些後,繼續下堤幹活。
其他的社員都是當地農民,有著一副好身板,已連續幹了二十幾天,我們幹了還沒一天就已體力不支。適者生存是大自然的法則,我們隻有適應眼前的環境,才能生存下去。手上的血泡破了,生疼,強忍著堅持到了五點收工。
我們四人扛著鐵鍁,拖著疲憊的身體,走了半個小時才回到住地—我們的“家”。洗把臉,吃下一大碗麵條和紅薯,回到屋裏。坐在通鋪上,大家攤開手,各個都磨出了血泡,很多已經破皮,最多的一手磨出五個,最少的也有三個。我和世予看著對方的手,相視無言,無奈。陶曉娥拿來一瓶紫藥水給我們塗,她實歲才15,走時她媽媽不放心,準備了一個飯盒大小的藥箱,放些常備藥。
塗完藥大家累的倒頭就睡,一覺到天亮。腰開始疼的厲害,好不容易爬起身,雙手拤著腰,拖著酸痛的雙腿,慢慢走出屋門。早飯後,用手絹包住手掌的血泡,扛起鐵鍁上工。社員們走在前麵嘻嘻笑笑,我們幾個像傷兵一樣跟在後頭。工地上依然紅旗飄揚,喇叭在唱,和昨天一樣熱鬧。重複著昨天的工作,不一會兒,血就從手絹裏滲了出來,手掌像針紮一樣,接著腰痛又加重,手臂酸軟,好不容易挨到了中間休息,坐在地上實在不想動彈。喇叭不知道什麽是時候不響了。午飯,女同學們照例送來飯菜,直到我們吃完,喇叭也沒有再次發生。我估計是出問題了,暗喜機會來了,隻要能去修喇叭,下午自然不用幹這苦活了。
正巧隊長走過我們身邊,立刻上前問喇叭為何不響了。他說好像壞了。我說我會修理,讓我去試試吧。他半信半疑的看著我說:你真會?我繼續說:在學校我就為各造反隊廣播室修擴音機,兩年多了。隨後他同意讓我試一試,帶我來到廣播站,裏麵有一男一女,男的腰間配掛著電工套子,看樣是電工,女的大約有十七八歲,像是播音員。電工已經打開了機器,我仔細看了一番,打開電源開關,十分鍾後小心的快速打開一下高壓開關,初步判斷是高壓整流管866壞了。我問電工隊裏有沒有類似的壞機器,他說有,半小時後拿來了。換上兩隻866管後,再調試,室外的喇叭又響起來了。隊長感到臉上有光,高興的很。忙活一下午,再回到河堤上時,已經準備收工了。
隔天繼續艱難地挖河,一個禮拜之後河道工程完工。總算不用再翻土,手上的血泡已經結出厚厚的痂,代表我們又向貧下農民邁進了一步,但是還有更多農活沒完沒了,日複一日來做,全國各地知識青年們在農村生活了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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