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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路天涯(10)

(2008-04-29 08:27:13) 下一個
之後的兩個星期,我幾乎問遍了所有美國同學,終於幫曼迪找到了一份薪水比較高的工作,陪伴一位八十多歲的美國老太太,一小時二十美元。

同一個星期,康敏同學的男友任職的那家公司的人事部發來電子郵件,要我去紐約麵試。康敏很高興,“那家公司很保守,能來麵試就意味著成功一半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機會。”我答應著,心裏卻泛起一種難言的感覺,仿佛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

“當年啊,彼得是同學裏最帥的男生,而我那麽害羞,和他幾乎沒說過幾句話,沒想到,畢業舞會之前,他竟然打電話來邀請我做他的舞伴,我當場就哭了起來……珍珠港事件後,他入伍當空軍,一去幾年,回來後,我們馬上結婚,一個月後,我就懷孕了,那就是珍妮,珍妮一周歲時,彼得用六百美元買下了那家木材廠……”現代藝術宮邊一棟考究的房子裏,大大的窗前,曼迪坐在地毯上的小矮凳上,一邊用無線吸塵器吸沙發上的狗毛,一邊聽我同學的奶奶對著滿牆壁舊照片第一百零一遍回憶往事。那是一戶很富有的人家,我同學的父輩中有華爾街銀行家,也有矽穀大公司的高層。

我和她一起坐車回市中心,夕陽裏,火車鑽進地下,霎時,所有的光影都像被吸入一個巨大的黑洞。她問我,“你怎麽來了?”我說,“今天有空,到金門橋附近走走。”

“她對你還好吧?”我問。

她點點頭,“還好,就是太羅嗦,每次都要把自己的人生從十八歲到八十歲回憶一遍,”她看著窗外的重重黑影,輕輕打個哈欠,搖搖頭,“也許她需要的,隻是有人聽她說話。”

“老太太了嘛,”我笑著說,“她好像挺喜歡你。”

她微微動了動嘴角,“盯得可緊了,上次我隨便在她家給餐館裏打了個電話,她立刻問我是不是打國際長途,”地鐵的隆隆聲中,灰白的燈光下,曼迪顯得有些疲倦,“不過她命真好,從出生到現在,沒有工作過一天,一切都是她老公為她安排好的,所以她回憶來回憶去,最大的麻煩就是在舞會上穿錯了裙子,兒子生日宴會少訂了一個蛋糕,”她轉過頭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前天。”我回答。

“怎麽樣?”

“今天收到他們的電子郵件,要我兩個星期後再去一次,這次有個招聘委員會的人臨時出差去歐洲了,沒見到,”那是一家大公司,競爭十分激烈,麵試中連考試帶拷問,相當嚴格,“不知有沒有希望。”

曼迪問我,“你去紐約,住在你女朋友那兒?”

我輕輕點點頭。

她對我看看,臉上展開一個淡淡的笑。我突然臉紅起來,低下頭。

我們不再說話,地鐵進入人流湧動的市中心,很多人下車,又有很多人上車,熙熙攘攘。曼迪把手交叉搭在腿上,嘴裏輕輕哼著一支我不知道調子的英文老歌,她的側影隱隱留在玻璃窗上,在列車的震動中微微顫抖。

我問她那是什麽歌,她說是老太太教的,老太太年輕時經常和她丈夫一起唱。

曼迪在濱海區附近下車,我繼續往前。她從車門的黃色階梯踏上站台的那一刻,回過頭來,隔著人群默默地看了我一眼,碰到我的眼神,像吃了一驚,飛快地把目光收回去,往前走去。

我拿著一張四小時有效的地鐵票在舊金山的地下轉來轉去,車廂裏的人流在我眼前湧來湧去,多了又少,少了又多,像一場不散的宴席 --- 自助餐式的,卻怎麽也吃不飽。我在這場吃不飽的宴席中打發了整個下午,腦海裏五花八門念頭旋轉著,一會兒是各種麵試題目咄咄逼人地撲麵而來,一會兒是和康敏在紐約艾利斯島上散步,她半是無奈地微笑“那個時代的人想移民美國多容易,填幾張表就行了,哪像我們現在”,一會兒是車窗外飛過的各種景象。紛亂的思緒裏,久久回蕩著曼迪剛才哼的那支曲子,終於,我發現自己站在了她住房子對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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