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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路天涯(9)

(2008-04-28 14:15:19) 下一個
第二天,我帶曼迪去了沙索麗托。天氣非常好,過金門大橋,紅色拉索襯著碧青的海灣和蔚藍的天空,前方隱隱露出青山翠穀掩映下的小島,回頭看去,舊金山的建築群已經在雲霧那端,恍若隔世。這邊山上綴著幾朵白雲,青天下,一幅明媚的畫卷;岸邊的住宅前,長長的木棧橋下,波濤輕輕地拍撫著濕潤的沙岸。每一絲風,夾著咖啡香,都飄著悠閑和懶惰,鑽進人的毛孔,把心裏的煩燥滌蕩得幹幹淨淨。

“這裏真美。”我感歎著。曼迪的神色卻有些矜持起來,隻是微笑著,一邊走一邊睜著雙大眼睛東張西望,陽光下,她臉上籠著層柔和的光芒。

一家小商店的櫃台上放著一個大大的淺水缸,裏麵養著許許多多深灰﹑淺灰到深褐色的,半個巴掌大小的蚌。旁邊的板上用彩色蠟筆寫著介紹,花五塊錢,就可以買一個蚌,取出裏麵的珍珠,再花五塊錢,店裏可以把珍珠鑲成一個戒指。

“講些什麽?”曼迪問我。她看不大懂板上的英文,我就一句句翻譯給她聽,“漁民有個古老的傳說,女孩子會在自己心上人出海的時候開始養育珍珠,每天對著它祈禱許願,過三到五年,打開蚌殼,裏麵有了珍珠,她心愛的人就會回來。所以,這種蚌殼裏的珍珠,就叫做‘許願珠’。”

“許願珠,”曼迪重複一遍,過一會,笑了笑,“靈嗎?”

“心誠則靈吧。”我回答。

“三到五年,”她輕輕地說,“一個蚌要養那麽久……”她出神地凝視著那些半沉在水中﹑安安靜靜的蚌殼。

“給她買一個吧,”臉色紅潤﹑有幾分像聖誕老人的店主笑眯眯地大聲提議,“多漂亮的女孩子啊!”

曼迪轉頭看看我,我也看看她。她臉上微微泛起一點紅暈,半低下頭。

我掏出十塊錢,遞給店主。他團起紅紅的酒糟鼻高興地叫了一聲“太棒了”,遞過來一個鉗子,對曼迪說,“請挑一個吧。”曼迪遲疑一下,對我笑笑,說了聲“謝謝”,然後拿過鉗子,夾起一個淺灰色的蚌殼。

蚌殼展開的那一刻,我們都屏住了呼吸。那裏麵,有一顆玲瓏剔透﹑染著幾絲淡紫的珍珠。珍珠滾出蚌體那個刹那,我們都清清楚楚地看見,蚌殼裏跟著流出來一滴水,在邊緣顫抖幾下,默默滑落在地上,仿佛是珍珠蚌的眼淚。五個美元,變成了珍珠和母蚌的生離死別。

我們走出店門的時候,曼迪說,“我突然覺得那樣很殘忍。”她頸上項鏈下的掛件換成了一個戒指,戒指頂端,玲瓏的珍珠反射著陽光。我問為什麽,她說,“那個蚌已經養了那顆珍珠幾年,我們卻把它搶走了。”

我們找個地方吃了飯,太陽慢慢地往西邊移去,街上的人漸漸少了,我們的影子在夕陽裏拉得長長的。

曼迪問我,“幾點了?”

“五點。”我說。

“許諾,”她停住腳步,眼睛裏閃著亮光,“我要離婚了,”她的唇角漾著一點笑意,“我總算要離婚了。”她又重重地說。

“錢夠了嗎?”我問。

“還差一點,”她頓了一下,補充一句,“他答應讓我賒幾千,先放我走,以後再還。”她的眼睛裏盈著喜悅。

“那就好。”我望著她的眼睛,驟然間覺得她像個孩子,在對人炫耀自己新得到的禮物 – 一件費盡千辛萬苦得來的禮物。我舔舔嘴唇,“太好了。”

回到舊金山,電話上有三個留言,都是康敏的,第一個說有事找我,第二個說請我快回電,第三個,“許諾,你在哪裏?”很著急的樣子。

康敏的聲音在窄小的房間裏回蕩,我趴在地上一口氣做了二十個俯臥撐,做完後,留言還在浩浩蕩蕩地繼續,每一個都滿滿地留足三分鍾。我把留言機關掉,擦擦額上的汗,像個沙袋一樣地倒回床上,腦子裏迂回的念頭裏,竟然全是曼迪:她現在在幹什麽?

【待續】

溫莎的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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